唐七这般激动,初六见了不由有些感动,放柔了声音说道:“老七,你的情谊我记住了。但我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能为了保住万千百姓而死,也不枉我来这世上一场。”
“我不是这个意思。”唐七扯着初六不放:“你听我说,为什么拓跋焘只要活人不要死人,摆明了对你余情未了啊,是不是?”
初六不明所以地点头:“是,可那又如何?”
“你是不是傻呀,你想想他把你要回去干什么?”唐七恨铁不成钢道:“必然是由爱生恨,要虐心又虐身,霸王硬上弓的啊!”
初六:…………
“但拓跋焘当初喜欢的是小红,是个姑娘!你想象一下,等他好不容易酝酿好了情绪,扒了你的衣服,提枪打算上阵,却发现床上是个实打实、比真金还真的汉子,他是什么心情?”
唐七摇了摇头,痛心疾首地大声叹道:“六哥,你不能害了这满城的百姓啊!”
初六:…………
说得好有道理,完全不能反驳。
“那、那怎么办?”初六迷茫了。
“你先躲一躲,其他的事情由我来应付。”唐七道:“谢雁城那个老匹夫急得头上冒烟,怕是快要狗急跳墙了。”
如唐七所料,谢雁城确实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正在房中转来转去,一时一刻都静不下心来。
自从前些年在孟昶青和林可手里吃亏之后,他在天水的势力就大减。如果唐七不配合,他根本不可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到初六的一根头发。
唐七的避而不见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到了此时,谢雁城明白投机取巧已经没有可能,自己只有拼命这一条路了。
水源被污染,城中已经有人生病了。为了避免瘟疫进一步扩大,他只能组织人手焚烧尸体,清除疫源。
精壮的青年,包括官衙中的差役都被派上战场了,谢雁城只有带着自己府中一些老弱病残的家丁上街。他用布包了口鼻,亲自拖动一具具尸体,一开始还动不动就吐,到了后面就已经麻木了。
但疫病还没有传播开,恐惧却已经先行一步,渗入了民众的心中。饥饿、干渴、死亡造成的压力一步步地累积起来,终于被尸体燃烧的黑烟所引爆。
在谢雁城拖着疲倦的步伐回府衙的时候,一大群黑压压的百姓堵在了他的跟前。
☆、第120章 食人
谢雁城被百姓们围住, 他的后背缓缓渗出冷汗。那一双双眼睛灰暗无神, 使得前方面无表情的人们看上去就像是一群尸体,一时间气氛极其诡异,让人不由自主便心生寒意。
“各位父老乡亲。”开口时, 谢雁城已没有了往日的高高在上、颐指气使,顿了顿,他斟酌着语气说道:“你们找本官,可是有什么事想说, 尽可以说出来,我是天水的父母官,自当为你们做主。”
诚恳而温和的话语,将百姓们的敌意融化了一些。人们面面相觑,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婆婆走了出来。她佝偻着脊背, 层层叠叠的皱纹让她看上去苍老又疲惫, 那副颤颤巍巍的样子, 瞧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给吹跑了,谢雁城却没有露出丝毫轻视的表情, 急急上前几步,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轻叹了口气道:“你们过了一段苦日子吧, 是本官不好,是我不好。”
这句话并非出自真心, 然而谢雁城惯会做戏, 众人闻言, 不由齐齐动容。
“大人,我孙女昨夜里死了,饿死的。我媳妇是病死的,大儿和二儿都打仗死了。”老婆婆浑浊的双目中流出眼泪,轻声说道:“已经死了很多人了,能不能不守了,就让鞑子进来吧,死也死得痛快。”
谢雁城心中咯噔一声。
想抓到初六已然不可能,他连向北齐投降的退路都被断了。城破之后,满城百姓说不定还能活,他却是必然逃不了一死。民心不可用,在这样下去,他的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想到这里,他立刻调整了下表情,露出一脸坚毅的神色,慢慢地环视一圈,随即才目光深沉地与那老婆婆对视:“正是不想让那些死去的英魂白白送命,本官才一直坚持到现在。”
说之乎者也的大道理,这些底层的百姓是听不懂的。谢雁城强压住心中的惧意,索性用大白话扬声道:“北齐鞑子也是娘生爹养的,跟咱们没什么两样。他们今日猖獗,却终有破灭的一天。朝廷已经派援兵前来,到时候内外夹攻,这帮王八蛋的鞑子必然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及时烧毁尸首,就能控制疫情。江水不能喝了,城中还有井。”
见人群安静下来,谢雁城再接再厉道:“本官会安排人手,专门负责处理尸体、打水运水。至于守城,士兵打完了,将官就自己填进去,他们填过了,我就来填进去。大家放心,哪怕只剩本官一人,天水城也不会破。”
他这一番言辞平实、情深意切的表态起到了效果,老婆婆抹了把眼泪,感动道:“大人,你跟其他的大官不一样,我信你。”
谢雁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人群中却有三三两两的杂音响起,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表演。
“那吃的呢?再这样下去,咱们都快饿死了!”
“红口白牙说几句好听的话而已,这位大人再了不得,难道还能变出吃的来?”
“我认得他,这大官是不是就是前些年那个姓谢的大贪官,跟一个姓孟的狗官一块烧了粮仓的那个?”
说到这里,情势有些失控起来。
谢雁城脸色微白,急急解释道:“粮仓的事情早有定论,与本官无关!”
“天下乌鸦一般黑!”一个病怏怏的妇人啐了一口,抄起路边一块石头就往谢雁城身上砸过去:“大家别信他,这姓谢的官儿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一时间吵吵嚷嚷、群情激愤。人群分成两拨,一部分对谢雁城喊打喊杀,一部分却护着他往外面走。场面越来越乱,加入这场骚动的人也越来越多。谢雁城额头上被撞了一下,鲜血顺着额角滴落下来,糊住了他的左眼。他连滚带爬地避过一根棍子,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连鞋子跑丢了一只都浑然不知。
完了,完了!
此时此刻,谢雁城心里唯有这一句话翻来滚去,他的胃皱成了一团,想吐却吐不出来,整个人都有些发虚,若不是有几个百姓护着他,恐怕早就死在乱棍之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官兵终于赶到,领头的不是别人,竟是他的小妾陆千灵。
“老爷!”
陆千灵在士兵的护卫下扑向谢雁城,梨花带雨地哭道:“这帮乱民竟敢犯上作乱,妾听到消息,立刻就带人来了,您没事吧!”
那边官兵已经开始抓人,一片鬼哭狼嚎声中,投向谢雁城的尽是仇恨目光。谢雁城环顾四周,心中一凛。
陆千灵还在喋喋不休:“妾来的时候,那个谁还不肯把兵给我,分明是不把您的安危放在心上。幸亏碰到马统领,不然老爷要是出事,妾可怎么独活啊。”
“你的好,我都记在心上。”谢雁城忽然道:“秀儿,你能借我一样东西吗?”
这些年谢雁城已经很少叫她的小字,陆千灵一愣,脸色顿时绯红:“妾连人都是您的,老爷要什么,尽管拿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