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雁城深吸了口气,转头冲身边护卫的甲兵道:“抓住她。”
那士兵一愣,随即便在谢雁城严厉的视线下一把拧住陆千灵的胳膊。陆千灵尖叫一声,谢雁城却连半个眼神都没丢到她身上,而是找了个比较高的地方站了上去,大声喊道:“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石破天惊,被这么一震,大家都停了手。目光集中到谢雁城身上,他脸色肃然,高声说道:“都住手,本官身受国恩,委于守城重任,麾下兵士,不是用来欺压百姓的!”
“将天水陷于如此境地,是本官无能。”谢雁城缓缓道:“但我大楚的城池不能陷于敌手,大楚的百姓不能任人践踏。即便是尺地寸草,也不得放弃,哪怕剩一兵一卒,也决不退缩。天下人皆知北齐为虎狼,素有屠城的恶习,与其跪着死,不如站着生。此时此刻,正是保家卫国、同舟共济之时,请各位父老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信本官一次。本官不瞒大家,城中的粮食确实不够了,但有本官在,天水就尚未到无路可走的绝境。”
说着,他挥了挥手。陆千灵被带了上来,所有人都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直到谢雁城接过一个兵士的腰刀,将刀刃一点点地推进了陆千灵的小腹——
惨叫声中,鲜红色的血液顺着银白色的刀身淌下,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慢慢汇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泊。
在针落可闻的可怕静寂中,谢雁城扶住要倒下去的陆千灵,自伤口里拔出刀,微颤着手从她的胳膊上割下一小片肉来,面无表情地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咀嚼声让人头皮发麻,谢雁城吃完这片肉,将陆千灵的尸体推给部下,一字一句地开口道:“粮食不够,就从本官的小妾开始吃起。”
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谢雁城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战死者荣,偷生者辱,吾辈首当其冲。哪怕肝脑涂地,决不投降!”
同一时刻,在数百里外,林可若有所觉地偏头,皱眉看向天水城的位置。
谢雁城坚持得比想象中久,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北齐军围而不攻,她敏锐地从中闻到了某种阴谋的气息。因而在转道向西之前,林可派出一队斥候,往天水的方向查探了一下。
马嘶声传来,林可向来人看去。十一翻身下马,对她行了个军礼,方才说道:“往天水走了十多里路,都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回来的时候,我们从另一条路走,发现有个村庄被北齐军整个屠灭,房屋都被烧光,还特意费心消除了那里有人生活的痕迹,多少有些奇怪。”
“村庄……”林可半眯起眼睛:“在什么地方?”
“离我们现在的位置,往南五里。”
“这个方向,”林可沉吟道:“若是想绕开天水,增援京城那个方向走,似乎……”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抿了下唇,开口道:“我差不多猜到拓跋焘的打算了,怪不得不急着动天水。正好,他们耍他们的计策,咱们还是去襄平。”
冷冷地弯起嘴角,林可道:“正好能拿这帮狗娘养的鞑子,试一试子期研究出来的秘密武器。”
☆、第121章 龙骧
除了已经覆灭的白耳军之外, 大楚还有一支边军,便是龙骧骑。云阳军近年才刚刚崛起, 底蕴不足,在北齐眼中,反倒远不如龙骧骑的威胁大。而作为老牌劲旅, 龙骧骑本身也极其骄傲, 甚至连同为骑兵的木家军也不曾放在眼里,所忌惮的唯有北齐那支天下披靡的铁甲军。
因而襄平、高唐和南皮相继陷落, 龙骧骑毫不犹豫就前往增援。骑兵全力奔驰, 不过十天左右就可抵达目的地。但出于谨慎, 同时为了保存马力,龙骧骑参将萧全选择按住行程, 派出哨探大面积张开搜索幕, 一边开路, 一边缓缓前行。
微弱的星光月辉下,只能听到马蹄踏过草叶的声音。一小队夜不收走在大军前面,一个士兵伸着脖子举目眺望, 只见远处连绵丘陵,高低起伏。他忍不住回头,对着军中同僚抱怨道:“萧将军也忒小心了些, 叫咱们大晚上的出来吹风。那帮鞑子也没那么了不起吧, 照我说, 他们能打下襄平城, 肯定是用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奸计。”
后面一个老成些的士兵笑笑不说话。另一人却开口呛道:“三元你能耐了啊, 比萧将军还厉害?上头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没事别瞎想,否则死得早。”
“你!”方三元脸色微红:“我不就这么一说嘛,也没真违反命令啊……”
他还想再争辩几句,先前那个较为老成的士兵忽然停下脚步,手轻轻一摆:“看住马,都别出声!”
几人立刻警觉起来,牵马卧下,自己则半跪在地上竖起了耳朵。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黑暗中没有传来什么动静。方三元第一个耐不住了,压低声音问道:“老梁,你是不是听错了?”
梁明朗虽不说话,神情却也有些疑惑。再等了一会,他终于也松懈下来,皱眉说道:“可能是风声,真是怪事。”
方三元哈哈一笑:“没想到老梁你也会出错。”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一个玄衣的兵士站在他的身后,将一把弯刀横在他的脖子上,与此同时,其他几人也被悄无声息地制住,脸上俱是骇然神色。
这些敌兵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竟然半点声息都没有发出来,就这么摸到了他们的身边!
方三元只觉得一颗心要跳出胸口,顿了顿道:“你们是谁,北齐人?”
他已经做好了被刀划破喉咙的准备,然而这话一出,身后那人的动作却顿了顿。
“你们是大楚的军队?”黑衣兵士道:“我们是云阳军的哨探。”
云阳军……是那个云阳军?
方三元愣了下,开口道:“我们是龙骧骑。”
几个黑衣兵士交换了下眼神,放开他们,利落地后退几步。其中领头的露出一个笑容,歉然道:“在下云阳一营骑兵大队的岳强,大水冲了龙王庙,对不住。”
这帮玄衣兵训练有素,此次交锋,龙骧骑可说是完败。
方三元没什么城府,闻言嘿嘿一笑。梁明朗却微微皱了下眉,心中有些不服,因而冷淡道:“你们驻兵的军屯离京城近,不去勤王,跑这里来干什么?”
岳强扫了他一眼,因为他的态度也有些不快,便针锋相对道:“自然是为了帮你们边军夺回襄平城。不过这些事不是咱们这些小卒该置喙的,既然碰上了,可否领我们去见一见你们上头的那位将军?”
两支强军在大楚西北边境碰面,而京城里,大楚天子正为要不要撤出京城而焦头烂额。
其实京城与天水之间,还有一道防线,但再稳固的防线,也需要军队防守。而百年来禁卫军的武备松懈得不成样子,早就沦为京中勋贵混日子镀金的地方,皇帝对此心知肚明,万不敢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这支“老爷军”守卫。
孟昶青猜得没错,北齐兵围困天水的时候,这位天子就想到了要移驾浙南。
然而兹事体大,想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旁的不提,祖陵都在京城附近,皇帝若是逃了,被史官记上一笔,势必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上几十上百年。
心中焦虑,皇帝反而越发不肯上朝理事,鸵鸟似地将头埋在沙子里往后宫一钻。寝殿内檀木作梁,地铺白玉,他坐在沉香木阔床上,目光直直地望着身侧的鲛绡宝罗帐。沈氏上前,素手挂起帘帐。那帘钩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香囊,晃动间散出一股淡淡的幽香。皇帝眼珠动了一下,似是回过神来:“这是什么味道,怪好闻的。”
沈氏笑了笑,柔声道:“安神香,陛下,您已经数日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皇帝苦笑一声:“北齐军就要打过来了,叫朕如何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