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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节(2 / 2)

可是前些日子沈竹晞被雪鸿抓走,终于让他认识到,既定的命运轨道由于他的介入而出现了差错,这样重要的命运之事,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既然他是为沈竹晞而来,首要便是要确保沈竹晞的安全,在事情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将沈竹晞远远送出局外。

——就像朱倚湄讲过的那句话,“不如不相见,则可护终身”。倘若不是因为他的存在,沈竹晞或许便会一直安然无恙下去,直到一百年后的终结。可是,那个“终结”的结局同样是他不愿意看到的,这就像一个圆,兜兜转转还是无解一般地回到了原点。

那就只能……先这样吧,让他自己揽下所有的事情,将沈竹晞护在身后。

石中火是世间一味让人忘却记忆的神药,千百年来从无解药。陆栖淮移开手,手指底下的双眸已经微微涣散,沈竹晞用牙咬破舌尖,竭力维持着神智的清醒,可是这药效太过霸烈,让他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几近眩晕。

内心膨胀的慌乱几乎让他整个人都要爆炸,陆澜这是要做什么?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忘了他?你怎么可以这样!快解开我,让我说话啊!我就要忘记你了,难道你连最后一次道别的机会都不给我吗!沈竹晞咬着牙奋力挣扎起来,拼命想要挣脱束缚,他动着动着,忽然感觉眼眶发热,泪水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砸在陆栖淮手指上。

等等,陆澜是不是要用这个法子帮他治血毒?沈竹晞目眦欲裂,惊恐万状,全然不知事情的真相比这还要更骇人百倍,更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陆栖淮手一抖,恍然觉得指尖温度太过滚烫,几乎灼穿内心。沈竹晞的眼神太过冷冽而洞彻,他叹了口气,别开脸不与少年对视:“朝微,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永别了,再次相见时,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可是你眼中的我却再也不是这般模样。”

他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语气流畅平缓,显然已经在心中酝酿了很久,也许是好几年:“身为系命缕之人,又自小习武,你的寿命必然很长——我想,石中火的效用并不是终其一生的,也许在许多年后你还会再度想起我,那时候我必然已经不在了,也一定不在你身旁了。”

“朝微,别哭啊。”因为这一句话,沈竹晞忍不住鼻子酸涩,泪水便如断线的碎玉疯狂落下。他再度慌乱起来,已放弃了不再挣扎,只是茫然地觉察到泪水和药力作用在一起,将他的视野染成了一片惨白。

不,不能够,一定要记住!

沈竹晞奋力试图看清自己上方的人脸,可是他的眼瞳已经涣散,只能依稀看清陆栖淮极度平静的神色,仿佛只是一次普通的别离。陆栖淮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平缓地说:“在你昏迷过后,我会守着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直到你醒来——而你听不到也不会记得。”

沈竹晞茫然无措,只看见上方金棕色的衣袂翻飞如蝶,仿佛在翩然远去,就要这样一步一步渐行渐远,直到远出自己的生命。

“陆澜”,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终于在即将陷入三日长夜的前夕挣脱了束缚自己的力量,同时冲破了点住的哑穴。他扯住陆栖淮的衣角,竭尽全力地说出最后的问题,“我要忘记你了,你会不会哭?”

“不会。”陆栖淮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含糊,“我此生只敢在大雨中让眼泪滑落。”

“那我就放心了……”意识被彻底吞没,沈竹晞的手无力垂落在一旁,他无意识地呢喃着这句话,在这样的时刻,脑海中所有的记忆如天风呼啸而过,最清晰的只有一个单薄而素淡的影子,那是在方庭的雨中,陆栖淮无声无息,缓缓流泪的模样。

他再也不要让陆澜这样哭了,绝对不能。

沈竹晞喟叹了一声,在陆栖淮的注视中彻底昏死过去。陆栖淮缄默着抱起他,极缓地起身,眼神始终没有落定在他身上,而是看着向远处向这里奔过来的阿槿:“你来了。”

阿槿神情复杂地和深厚的随从接过沈竹晞,她在前往休与白塔之前,被陆栖淮毫无保留地告知了全部计划。这实在太令人震惊了。她实在想不到,世间居然真的有人能为另一个人做到如此的地步。

“师傅,您为什么执意要让撷霜君戴上那个老头面具?”阿槿眼神扫过旁边被孤零零遗落下的白胡子木头面具,颇为疑惑。

“因为我一定是看不到他老去的模样了。”陆栖淮向她略略点头,松了手,任由属下的死士毫不迟疑地转身远去,快得像一缕奔逃的惊电,就这样迅疾地将那个人彻底推出自己的生命。

阿槿神色怅惘地站在原地,愣怔地回想着“石中火”这个奇怪的药名。她忽然想起一句诗,在此刻无比贴切——愿为石中火,拜君山河寿。她迟疑良久,想到自己,忽然鼻头发酸,刚想开口就成了哽咽:“师傅,我……”

陆栖淮张开双臂接住她,阿槿便飞奔过去落在他怀里,迟滞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打湿了衣襟。这一日发生太多事了,和神官联袂从时光之路中走出,然后是神官被莫名其妙地推为统治者,而她甚至被剥夺了后土神镯,继承者改为了史姑娘。她心中惶恐到无以复加,却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那里动弹不得,想要说话也不能够,甚至还要强撑着完成师傅布置下来的任务,直到现在,短暂的尘埃落定之后,她终于可以失声痛哭。

一夕之间,爱人、感情,和整个世界,什么都没有了。

陆栖淮揽紧了怀中的少女,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怜惜,想要叹气却害怕被她发觉,于是无声地轻轻摸了摸她的鬓发。今天发生的事情与他所料分毫不差,自从云袖和他确立了将殷景吾推上帝王之位的计策,他就预料到后土神镯会重新选择人成为皇后,而不是继续待在他的女弟子手中。

——其实鲜少有人知道,皇天后土是命中注定的眷侣,可并不是最有缘分的,而是最合适的。无疑对于当前的局面来说,史画颐背后是整个史家,整个中州最顶端的势力,这个少女和从前所见大不相同,不论是心智还是谋略都甚为惊人,瞧她和金浣烟今日的行动和表现出来的模样,显然对此事早有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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