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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节(1 / 2)

“我在归墟里走了五六十年,外界恰好是你沉睡的时间,我破壁而出的时候,还顺手带走了一些归墟之水,恰好在夔川城遇见阿槿。我第一眼看到她,便知道她和原本的我是同类人,也是不死不灭的长生者,我心生不忍,便收她为徒,希望我的命运不要在她身上重演。”

陆栖淮直起身,声音淡无波澜:“可是各有各的缘法吧,虽然都是长生者,但我遇到了你,阿槿遇到了殷神官,总有人能把长生者从心如槁木的状态下唤醒。”

“可是”,他微微失神,至为决绝地说了一句,“不论是我,还是阿槿,都不配拥有最真挚纯粹的情感。”

“我们永无衰老,一如年华最盛时的模样,然而,普通人,即使是像你这样修行至高武学、或是殷神官那样修行决定术法的人,至多也不过能活二百岁——我刚遇见你的时候,你还是眉目疏朗轻狂的少年人,可是在平逢山上你投身入烈火的时候,已然隐生华发。”陆栖淮语气凝重,“阿槿并非天生的失忆,她周期地遗忘,或许也是在漫长时光中形成的自我保护。”

“我一直在山上清修,在遇见你之前不曾踏入红尘,所以也没有什么悲喜苦乐。可是阿槿不同,她在尘世里周旋辗转,旁人的一生对她来说只是生命中的短暂停格,她要不断面临生离死别,那种痛苦,远非语言所能形容。”陆栖淮低垂眉目,神色看不真切,也无人去看,沈竹晞在榻上双眸紧闭,眉峰微微挑起,沉浸在一场长梦中经久不醒,也不知听明白了多少陆栖淮的自白。可是即使是在最深沉的昏睡中,他依然觉察到有一束眸光深沉如春水般涌将上来,淹没了他整个身心。

陆栖淮忽然伸出手,展开,那一瞬,因为术法的催动,有一朵雪白的花在他掌心凭空盛开,那朵花透出柔和的微光,花瓣晶莹剔透,雅静多姿,美艳不可方物。可也只是刹那功夫,陆栖淮微微叹息,蓦地收拢手指,那朵花就泛黄枯萎,凋敝飘零,残破如絮,再也不复先前的光彩。

“在我眼里,其它人的一生也不过就是这样”,陆栖淮放开了空空的掌心,“所以长生者绝不能轻易动情,否则漫长余生又能如何开解?像段其束,他甚至不是长生者,只是寿命稍长些的凶尸,便无法承受而选择了弃世。”

他按着额头,再度陷入自哀自怜的情绪中难以自拔:“我平生最为悔憾的两件事,一是当初下山遇见了你,从此溯时归来无法抽身,二来便是与你共同送云袖去南离,甫一转身便再也不能回头。”

“不说这个了”,他自嘲似的微微笑着摇头,又道,“后来不久,我就在夔川城再次见到了你。”那时候恰逢暮雪时节,十里长街上只有青衫少年提灯独行,衣袂飘飘扬扬,宛如振翅欲飞的青鹤。陆栖淮远远地看着,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一阵错愕,久久回不过神来。

激荡的血液喧嚣地冲刷过身体的每一处,他睁大眼,不自禁地抬起手遥遥勾勒出少年的轮廓,指尖恰如其分地反映出心脏的跳动,微微颤栗着,仿佛沸腾的气泡上下翻滚。那一刻,他心中什么念头也没有,在长久的静默后,他说不清是庆幸还是解脱更多一些,就在泪珠毫无防备地砸落在手背上的时候,陆栖淮猛然摇头,盈眸的泪水被甩落无痕,他抹了把眼睛,大步向着沈竹晞走去。

——“借过。”那普通而清淡的一句话,沈竹晞绝不能猜到,里面有两辈子的故事。

——“倘若我不想和你两清呢?”那时离开枢问堂后,站在房梁上,陆栖淮没有看他,只是语气平静如枯井地如是说。前尘今生转徙飘零,一身负气零落至今,那些深深浅浅的情感执念寸缕丝缠地烙在心底,无法开解,也不能开解。

他只怕不能让纠葛在长一些,蔓延过所有的生命线,又怎么会想到要两清?

“朝微”,陆栖淮轻唤着友人的名字,“譬如朝露,渺如微尘——这可真不是一个长命的字号,不过没关系,我在这里,你会一世无忧,长命百岁的。”

他摇了摇头,像是要甩开杂念,接着讲:“还记得一些细节嘛,在涉山城,我击倒睐的时候所用的那一小瓶水,那就是无底海的海水;还有我为什么能和纪长渊配合默契地并肩作战,因为我曾听你讲解过他的剑法;大多数事的走向都和我记忆里的别无二致,除了和你有关的那些。”

“在南离你面临了两次灾难,回来之后我也不能确定你是否真的被凝碧楼羁押,只能三进三出探听消息,再后来到涉山放出纪长渊,我刻意激怒你让你走,想要你置身事外,可是你却阴差阳错地遇见了苏晏和史画颐,还误打误撞地在石屋中揭破了云寒衫的阴谋。这些都不在我的记忆中,故事的轨道已经发生了错乱,直到这次你被雪鸿抓走,我才明白——”陆栖淮昏沉地吐出一口气,“你的生命轨道已经被逆转过来,我不能再待下去,我会害死你的。”

陆栖淮淡淡道:“朝微,这一路同行,从琴河、南离、涉山再到如今,我无数次想把你推出局中,可是冥冥中那只命运的手将丝线百般作弄又束缚住你,甚至你自己也在不断寻求真相。我逼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希望你遗忘我之后再不涉足这场乱局,旁观也好,对立也好,我只期望你活着。”

正文 第190章 故人渐行人其三

“这种感情无关风月也谈不上别的什么,这和对沾衣不同,我是真的喜欢她——可是我从来都是为你而来,就算心底最深处有千般不甘愿,到万不得已时我也只能弃她而护你。”陆栖淮道,“如果我没能成功地改变你的命运,如果我不能护你平安健康,我这一趟溯时便是白来,我这样重来的人生便毫无意义。”

长久的缄默。

这一场叙述到了终场的时候,横亘了千百年无常光阴,太过奢侈,太过沉重。

陆栖淮挺直脊背坐在窗边,凝眸看着窗外,像一尊塑像一动不动许久。他终于能将这些事全部讲清楚,将伤口都铺陈在阳光下曝晒,而经年蔓延的疼痛也如静水流深,慢慢沉淀下来,从锥心蚀骨变成偶尔想念。他在仓惶回顾间,看了看沈竹晞,只觉得少年容颜如故,微微震颤的鸦羽长睫上有纯金般的阳光洒落,映照成琉璃般透明。

陆栖淮恍恍惚惚地想,阳光在沈竹晞眼睫上染成一脉山光水色,盛景如画的模样,是他一生跋涉都到不了的归途。

他呆怔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起身,抿着唇,迸出最后的词句:“朝微,现在我要奔赴最后的宿命了——我用一千年的光阴想出了一个近乎天衣无缝的法子,来解决这些动荡的亡灵。”

陆栖淮道:“不用担心,你百年后一定会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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