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路走来所见将军府的粗犷之风迥异。
又有一个穿戴得精致些的大丫鬟掀了帘子出来,含笑行礼道:“姑爷和大姑奶奶来了, 快请进来,太夫人都念叨好久了。”
屋中衣香鬓影,济济一堂,欢声笑语,热闹不已。他们几个进去, 一屋子女眷都停了说话,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上座坐着一个神情严肃的美貌妇人,穿一件绛紫色松鹤如意纹褙子, 戴着镶有拇指大碧玺的刺绣抹额,一副老封君的打扮,却是一头乌发,不见一丝白色,脊背笔直,气势威严。
朱令忠、朱令仁先上前行礼叫了声“祖母”,引着谢冕朱弦夫妇过来拜见。
她就是丁太夫人?没想到看上去这般年轻貌美。谢冕心中微讶,和朱弦一起下拜行礼。
“起来吧。”丁太夫人赏了红包给他们,声音既不过分热情,也说不上冷淡。朱令忠过来扶起谢冕,另一个年约及笄的浓眉大眼的少女过来扶起了朱弦。
丁太夫人的目光带着审视落到谢冕身上。
谢冕被她看着,只觉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般,想到关于这位太夫人的种种传说,不由心下一凛。面上却丝毫不露,带着一贯的懒散笑意任她打量。
丁太夫人收回目光,对朱弦招了招手道:“丫头,过来给我看看。”语气虽没有太大的变化,却一下子让人感受到了其中的亲昵。
看得出,丁太夫人十分疼爱这个孙女儿。不,不光是丁太夫人,从宣威将军起,整个朱家人之间都十分亲昵和睦。
真是令人羡慕呢。谢冕思忖着,垂下了眼。
朱弦上前,直接倚进太夫人怀里,笑嘻嘻地道:“祖母,我离开好几天了,你有没有想我?”眉目盈盈,光彩照人,十分惹人喜爱。
丁太夫人搂住她,严肃的面目现出几分柔意:“都嫁人了,还对着祖母撒娇,倒叫谢姑爷见笑了。”
谢冕笑道:“娘子天真烂漫,倒是她的好处。”
闻言,丁太夫人多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丝笑意:“但愿姑爷真是如此想的。”
谢冕一脸诚挚:“太夫人以后便知,我在长辈面前是万万不敢虚言以待的。”
朱弦偎依在丁太夫人怀里,闻言悄悄撇了撇嘴,却见谢冕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显然她刚刚的不以为然被他抓了个正着。她索性大大方方地对他笑,落在周围人眼里,活脱脱一个小夫妻眉目传情,蜜里调油。
丁太夫人的神色更加缓和,对朱弦道:“阿弦莫再惫懒,带着姑爷认认人吧。”
朱弦不依道:“您这话我不服,我哪有惫懒,不正带着夫君拜见您吗?”
小儿女的娇态惹得丁太夫人呵呵笑了起来:“是祖母说错了,我们家阿弦是最好的,哪有惫懒。”
朱弦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您这么说还差不多。”
丁太夫人无奈地道:“瞧瞧,她倒顺杆子爬了。”
旁边一个和丁太夫人样貌差不多的妇人凑趣道:“弦姐儿原就是好的,这么夸也没错。”
朱弦笑吟吟地看着丁太夫人,一脸得意。
丁太夫人忍俊不禁,一张脸再也严肃不起来,哭笑不得地点了她一下道:“好了好了,休要再闹,快带姑爷去吧。”
朱弦应下,拉着谢冕去拜见其他人。
她刚一回身,就差点和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丫鬟撞上。谢冕及时拉了她一把,两人没有撞上。小丫鬟却吓得手一松,托着的茶盘落地,茶盏碎裂,茶水四溅,污了她罗裙的下摆。
朱弦皱了皱眉,这件衣服是她为了回门特意做的,还是第一次上身。裙摆用特殊的绣线深深浅浅绣了绚烂的百花图,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十分稀罕,没想到一下子就报废了。
小丫头见闯了祸,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朱弦的大伯母卫氏是当家主母,见下人冒失不由变色,忙喝令将小丫鬟拖了下去,对朱弦歉意地笑道:“大姑奶奶在杏雨楼的闺房还保持着原样,不如去那里换身衣服吧。恰好你二妹妹新做了一身霓影裙,她和大姑奶奶身形差不多,大姑奶奶先将就着换了那身如何?”
霓影裙是时下京中最流行的衣裙,用了十分珍贵的霓影罗镶了斓边。霓影罗乃上贡之品,色泽华美,光彩熠熠,在阳光下如飞虹霓影,绚丽夺目,价比黄金,即使公侯之家,一年也不一定能取到一小匹,更勿论朱家这样的人家。
卫氏提出将霓影裙给朱弦,可以说是十分有诚意了。
朱弦道:“怎好拿芳娘的新衣?”
朱家二小姐朱芳娘正是刚刚扶起朱弦的那一位,闻言立刻表态道:“别人穿我自舍不得,可姐姐又不是别人。你不嫌弃我的衣服,我只有高兴的份。”
朱弦笑着推辞:“不用了,我院中应该还有旧时的衣裙,随意找一件换了就是。”芳娘这件裙子她是知道的,芳娘正在议亲,这裙子本就是做了撑场面的,她怎么会要。
卫氏兀自过意不去,丁太夫人道:“大丫头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要就是真的不要,自家人就不要多客气了。”
婆母发了话,卫氏这才应下。
朱弦也不要人陪,自回原来住的院子换衣服。院子果然还保持着她出嫁前的模样。她望着熟悉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不由心中唏嘘:不过短短数日,却恍若隔世,她已嫁为人妇,再无昔日恣意逍遥的时光。
换好衣服,她带着三七八角沿着熟悉的路依旧往丁太夫人那里去,刚转过一个弯,就看到一个面熟的小厮站在那里探头探脑的。
朱弦眸色一寒,面色冷下,立刻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念念。”
熟悉的声音,清冷得如冰玉相击,悦耳中透着金属的锋锐,让人听得浑身发寒。
朱弦毫不犹豫,掉头就走。那声音又响起,带着让人从心底发颤的冷酷:“念念,你想闹得大家都看到吗?”
小路前后,不知何时多了好几个一身劲装,手按佩刀的护卫,将她进退之路堵得严严实实。她可以硬闯,却无法保证动静不被人听到。何况,自从遇袭,他身边的护卫实力早增了一倍不止。
朱弦咬牙,自己碰到的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种混蛋?她立刻想到,自己裙摆被污不是意外,而是这人授意为之。这个人,这个人叫自己“念念”而不是“阿弦”,看来是不把她当朱家的甥女,而是回京路上救了他的念念。
今天想要顺利脱身只怕不易。
她站定脚步,面容如冰,语气冷淡地向声音方向行了一礼道:“卫舅舅,别来无恙。”
亭亭如盖的老树下有块巨石,面上光滑如镜,石边数个较矮的石墩,形成天然的石桌石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