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的气氛,让他整个人有点抽离。
他正躺在地上,怀里趴着个哭成鼻涕虫的女人。
哭的很认真,然后一边哭一边用眼睛瞄他,他看她一眼,她就哭的更认真。
像极了小时候幼儿园的同桌哭着闹着不想上学的样子,她也是这样一边哭,一边偷偷的看妈妈的表情。
因为知道妈妈绝对不会不要她,所以哭得肆无忌惮,明明是哭闹,却硬生生的让幼儿园的他品出了幸福的味道,他那时候会想,如果他有妈妈,他也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哭,不用担心被爸爸关到房间里反省。
怀里这女人,难得的蛮横不讲理,只要他打算开口就立刻放声痛哭,也是因为知道,他喜欢她吧。
知道他们相互喜欢,所以他说的任何想要推开她的话,她都不会当真。
说的过分了,不想听了,直接嚎啕大哭,顺便蹭他的衣服,咬他的脖子。
他们之间。
已经这么亲密,这么信任了么……
他何德何能,让她对他那么信任?
“迟稚涵,你很了解我的情况,我是病人。”齐程艰涩的开口,刚才的方法行不通,他只能用迟稚涵能接受的方式,她喜欢直接,所以他不介意剖开伤口让她看清楚,“我有自杀倾向,不管外界对我说什么,对我做什么,这个数值已经快有一年没有动过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会自杀,迟早的。”七个字,简简单单的陈述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本来想撒泼打诨过关的迟稚涵身体僵了一下。
“你爸爸的事,你到现在还没有释怀,对我投入感情,再伤一次,你怎么办?”齐程摸摸迟稚涵的头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又颓然的放下手。
“为什么一定要自杀?”迟稚涵闷着头,问的咬牙切齿。
“我累了。”齐程看向天花板,“很累了。”
无止境的治疗,无止境的恶化,身体不再是自己的,渐渐地,连精神都不是了。
“抗抑郁症的药,治疗的是脑子。”这是他头一次跟她提这件事,“说的简单一些,它的原理就是让你本来抑郁的心情强行扭转成正常。”
“我很幸运,家里有钱,所以试验了很多种方法,很多种药物,也尽量的每种组合都是副作用最小的,但是毕竟这是药。”
“这些药,副作用各种各样,腹泻,乏力,恶心,失眠,甚至心率失调,药物中毒,还有性功能障碍。”齐程说这些的时候,有些游离,像在说别人的事,“但是我知道都是暂时性的,等恢复了,这些症状会消失,我会变成正常人,然后,我等了十年。”
“这十年,我爸爸因为我的病和我爷爷之间隔阂越来越深,最后选择离开这里,去了俄罗斯,我大哥直接去学了心理学,因为亲人之间不能直接参与心理治疗,他读博士的时候改读了数学,原因是那个拉着他读博的导师老婆,是心理学权威。”
齐程居然笑了笑:“他以前的愿望是漫画家……”
“还有齐宁,一家子男人都因为我的病对齐家的生意甩手不干了,她自己从头开始,一点点做到现在这个位子,嫁个人要求对方入赘,生了孩子,却连月子都坐不满就得到处飞。”
“你知道她大学专业是什么么?”齐程嘴角一直噙着淡淡的笑。
迟稚涵早就不敢再哭,他的笑容太疏离了,空气一样,随时都会烟消云散。
“她学的考古。”齐程嘴角的笑容更深。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是最安稳的,住在这里与世隔绝不愁吃穿。”齐程终于低头,和迟稚涵对视,“可是他们会老,会长大,会有自己的生活。”
他希望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不是所有的人生都围着他打转。
牺牲了所有的梦想,却没有成全了他的健康。
“我身体越来越差了,吃了太多药,身体有了耐药性,很多药对我已经没有作用,抑制抑郁的药,能改变人的性格,我现在的性格,也已经……变得模糊。”
“我不记得,为什么一定要恢复了。”齐程说完后闭上了眼,嘴角的那抹笑容终于消失,“所以,你喜欢我什么?”
☆、第四十一章
迟稚涵知道什么叫做没有求生意志。
她爸爸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最后几天, 唯一的要求就是速死,所以她知道这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死气沉沉的, 与外界彻底隔离的深不见底的绝望。
刚才齐程在闭眼之前,她很清晰的感觉到了这种绝望。
他是认真的, 这个答案, 是认真的,他迟早会自杀, 也是认真的。
他说的时候太平静了,就像是告诉她, 他迟早会远行。
“就算我告诉你, 如果你自杀, 我下半辈子会过的很不好,你也仍然会走你该走的路,对么?”迟稚涵还在抽泣, 说话的时候鼻音很重,抓着他衣服的两只手还没有松开, 可是齐程还是能感到,她开始疏离。
“因为你这是病,就算我告诉你, 你很好很好,你家里人从来没有后悔过对你的付出,你也仍然会在该走的时候走对么?”她问了第二个问题。
然后紧接着,是第三个:“不管我现在用什么方法, 你都不会承认你其实并不想死,想自杀其实也只是一种求助方式,你的求生意识指标不会变高,不是因为你想死,而是病想让你死,对么?”
三个问题。
她一口气问完,然后坐起身。
“不让我身边的人再离开,是我的底线,你学过心理学,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挫折。”
“我喜欢你,但是我一直忍着,因为我知道我的底线,所以我想着,对你好就可以了,治好你就可以了。”迟稚涵看着齐程也慢慢的坐起身,他很局促,躺在那里平静的说完了那些话之后,她就注意到他一直试图想要拉她的手,但却又一直压抑着,“可是,是你先撩的我。”
“你发病的时候自我认知混乱,但是不管怎么混乱,你都一定要拉着我的手,不要别人只要我。是你,先撩的我。”
“你是病人,你需要吃药,需要治疗,因为是心理病,所以需要身边的人尽量不要刺激你。可是你要知道,你身边的人,心也是肉长的,也会生气会害怕。”
“你的家人为了你十年来东奔西走,我为了你放下正职工作,甚至放下男女有别,天天晚上睡在你家的沙发上。每个人都有付出,你从来没有孤身奋战过,我们这些付出,不是为了让你放弃的。”
“我们都是成年人,都需要为自己负责,你可以不抵抗,让抑郁症带着你走最后的路,你也可以觉得累,想求个解脱,因为这是你最终的选择。但是你不能用这样的语气问我,喜欢你什么,因为喜欢你,是我的事,是我的选择,你不需要这样压低抹黑自己,来质疑我的选择。”迟稚涵已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齐程,强迫自己不能心软,必须要说完最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