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镜真人道:“对对,是我多嘴多舌多操心,见不得某个傻驴怀着一腔爱意浇灌四株幼苗,结果也是这傻驴充满爱意地把这苗给拔了,最后还哭道没人理解他,嗐,我跟你说,我差点没被这傻驴笑死了。”
贯日真君怒道:“你骂谁呢?!谁哭了?!我怎么就是把他们拔了?若不是为他们好,我……咳咳……我早就……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匪镜真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道:“你且缓缓吧,那么生气做什么?我哪里说错了?你明知道你那大徒弟视你如父,幼时又多坎坷,性情偏移,正是最需要你细心导正的时候,你却偏偏老是责骂他,苛责他,他做什么你都不说个好……也得是他好脾气,要我,早厥你一蹄子,把你撂那儿,爱怎样怎样。”
“你就被那小子骗了!他哪里来的好脾气?倔驴一个!”贯日真君不满道,“我骂他两句他竟然还不高兴!如果他不是我徒弟,送上门来我都不骂!”
贯日真君嘴上责怪着,话语里的亲昵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然而陆修泽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感受到这样的亲昵了。
系统听得诧异,引用了匪镜道人的原话,道:“你视贯日真君如父?”
“不!”陆修泽指尖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我讨厌他!”
陆修泽讨厌贯日真君。
他讨厌贯日真君曾经那样关怀爱护他,最后又那样苛责远离他。
他是个聪明人,所以他自然知道,所有的不寻常的背后,一定都是有理由的、是有原因的……可是,有什么原因,能让贯日真君做这样的事?能让贯日真君一次又一次驱赶他离开,甚至有那么几次真正地对他生出了杀意?
能有什么原因?
陆修泽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陆修泽讨厌贯日真君,决定永远不原谅他。
但在此之前,陆修泽更不会允许贯日真君死在别人的手上——谁都不可以,没人有资格杀贯日真君!
匪镜真人听了贯日真君的话,嗤笑一声,道:“你当你的责骂多了不起呢,别人还上赶着听?”也不再同贯日真君继续抬杠,匪镜真人叹息一声,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话也不肯同别人说明白……迟早有一天,你得毁在这上头。”
贯日真君轻嗤道:“哪有什么迟早,你瞧我哪里还撑得过明年?”
匪镜真人道:“也对,否则你就不会故意叫你大徒儿去给玄清拜寿了……也亏得你想得出来这缺德法子,将你大徒弟气走,要我是他,我得恨死你去。”
陆修泽心中一震,但又在气息泄露之前收敛声息,潜伏得更深了。
但与此同时,陆修泽也罕见地体会到了心乱如麻的感觉:贯日真君……他竟是故意叫他为玄清贺寿的吗?是因为贯日真君知道,他同玄清有深仇大恨,所以必然不会同意,然后贯日真君就有足够的理由赶他走、或是将他气走……
为什么?
贯日真君为什么知道他同玄清的过往的?他又知道了多少?
贯日真君又为什么一定要将他赶走,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贯日真君他……真的撑不过这一年了吗?
陆修泽身上灵力圆润,运转自如,是以陆修泽就算并没有多加理会,他体内的灵力也将他好好地藏了起来。但陆修泽自身,此时却是忍不住心中的茫然无措。
——贯日真君要死了……他竟然真的要死了?
——他讨厌的贯日真君,那个在他记忆里似是无所不能的、永远都不会倒下的人,就这样……快死了?
陆修泽眼底神色混乱不堪,五指紧握成拳。
而那一头,观真殿里的对话依然在继续。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了这个时候,贯日真君终于收敛了平日里的暴躁脾气,和他那难听的话,叹息道:“我这四个徒儿,除了那最小的闻景让我放心之外,其他的三人,都不是个省心的。”
“我那三徒儿,耳根太软,性格太善,自己又没什么经验,最容易为人所欺……若非他……唉,其实我倒是宁肯他真的是个普通人,这样的话,便是我死了,他也能安安稳稳地在择日宗里度过余生。”
“再说我那二徒儿,她性情柔弱,但内蕴刚强。别看她性子畏怯,可真正到了紧要时候,她一定会做出让人眼前一亮的事来……只不过她幼年见了太多的污糟事,心情隐有偏斜,我怕到时候没我看顾着她,叫她一时行差踏错,走了歪路,那就……唉……”
“最后……便是那个混账小子了。也不怕你笑话,当年……是我那妹子托梦于我,让我去楚国将那小子找到的。他生而不凡,身世坎坷,以至于性情偏激……我知道他没有太坏的心思,他是个好孩子,他只是不懂得怎么做一个‘人’。所以他表现得越是完美,就越不像人,我便越是害怕。我害怕若我有一天死了,谁还能将他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匪镜道人像是叹息,又像是惆怅,道:“不像人,又有什么不好的?若不像个人,就不会有喜怒哀乐,就不会有悲痛不舍。活得了无牵挂,死得无所遗憾……这又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贯日真君断然道,“人若无情,那于木石有何分别?若人生于世间,却无法感受、无法懂得爱和恨,那么纵使他与天同寿,又有什么意思?我宁可他不要那样出众,也不要那样不凡,也不用度过那样坎坷的一生,只求他平安喜乐,以一个普通的、会哭会笑的人度过一生就好。”
匪镜真人脱口道:“那你还赶他走?”
贯日真君道:“因为我除了是他的师父之外,还是择日宗的长老。我本以为我有足够的时间,将他的性子导回正轨,但……我已经没时间教导他了……我宁可他恨我,也不想他终有一天……做下错事。”
匪镜真人道:“那你就不怕他知道真相后,找择日宗的麻烦?”
贯日真君道:“只要我死了,就不会再有‘真相’。”
匪镜真人叹道:“你这般狠心,也不知……谁?!”
匪镜真人蓦然冲出观真殿,但他没在观真殿外逗留多久,便满脸疑惑地回来了。
“真是奇怪……我刚刚明明听到了什么……”
贯日真君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事实上,他的身体也不容许他将别的什么再放在心上了。
匪镜真人摇头,又坐回了原处,继续同贯日真君唠嗑,而在观日峰下,陆修泽化作阴影,潜入黑暗的更深处,手上握着匪镜真人抛给他的玉简,向着择日宗主峰择日峰走去。
系统咂舌,道:“你做什么?”
陆修泽冷道:“做我该做的事。”
系统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匪镜的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陆修泽道:“那又如何?”
匪镜的话是故意的,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