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个时辰后,一辆朱轮华盖马车停在了集芳园前, 阮蓁牵着石榴裙踩着黄杨木脚凳下了马车。
进了茶楼,正在黑漆柜台后埋头拨弄算盘的掌柜冷不丁抬眼见了她,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目光落在她眉间的美人痣上, 他忙不迭迎了上来,“姑娘等的人已经到了,就在二楼雅间。”
说着便招呼小二领着阮蓁上了二楼,刘凝订的雅间在二楼边角上,一侧是墙,很是隐蔽。小二推开槅扇,躬身请阮蓁进去,又亲自为她们关上门,这才走了。
屋里的花梨木红漆圆桌上摆着一个青白釉瓷壶和两碟已经吃了少半的点心,刘凝双手捧着茶盅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杯中的茶水,看起来已经等了许久。见了阮蓁,她竟破天荒地主动对她笑了笑,招呼她坐下,还亲自执壶给她倒了杯茶水,热情极了。
她的态度太过反常,阮蓁戒心顿起,没再往前,而是坐在了圆桌对面离她最远的绣墩上,开门见山地问她:“郡主找我来是想问我什么?”
言下之意让她快快问了,她好脱身。
刘凝心不在焉地往帘子后看了看,旋即又在阮蓁发现前收回视线,指了指阮蓁面前的茶盅,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不喝茶吗?”
阮蓁摇了摇头,她只想快些了事。
见她摇头,刘凝竟不甚明显地松了口气,“我和徐朗的婚期定了,就在明年三月。”
她跟她说这个做什么?阮蓁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旋即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她调整了下神色,抿唇对她笑了笑,道:“那就恭喜郡主了。”
刘凝定定地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瞧出一些不一样的情绪,无果。她垂眸拨了拨手边的茶盅,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底不甘心了很多年的问题,“我其实一直不明白一件事,今日叫你来就是想问清楚……”
阮蓁偏了偏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紧等着下文。
“我想问你……”觉得有些难堪,刘凝抿了抿唇,方道:“徐朗他……是不是喜欢你?”
阮蓁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自然不是。”
她越发觉得刘凝今天好生奇怪,和徐朗有婚约的不是她吗?她方才还说他们婚期定了……
刘凝紧接着问她:“那他为何对你那么好?比、比对我都亲近……”她说着又看了一眼雅间内侧。
阮蓁注意到这点,她皱了皱眉,压下心底的疑惑回答她的问题,“我七岁那年出门遇到了歹人,多亏徐朗哥哥路过救了我一命,爹爹感激他,便时常请他来府里……”
因着老太君不许人说出去,这件事刘凝还是头一回听人说起,她隐约想起一点什么,便试探着问道:“是上元节的事?”
阮蓁点了点头,“他对我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许是因着我那时差点儿死了。”她和刘凝难得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话,便想一次把话说清楚,毕竟刘凝马上就要嫁给徐朗了,若是他们因着她生出什么嫌隙,到时再怪到她头上,那她岂不是冤枉死了?
刘凝确实记得阮蓁七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药石无灵险些丧命,没想到竟是飞来横祸。再看向阮蓁时,她竟觉得她有些可怜,从小就身子孱弱,几次差点一命呜呼……
阮蓁被她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抿了抿唇道:“郡主还有事吗?若是没有的话,我先回去了。”
言讫理了理裙摆站起身。
刘凝先是哦了一声,旋即想起什么,突然也站起身,看样子是想从圆桌后绕出来,“你快走……”
她话还没说完,内室松松散散半掩着的帘子后便猛地窜出几道人影,堵住了阮蓁的去路。
阮蓁后退半步,神色微凝,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她说着便见又有一人从帘子后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竟是阮婉怡!她得意地看着阮蓁,轻笑道:“五妹妹别怕,姐姐只是替王爷请你去府上坐一坐……”
齐王。阮蓁转眸看向刘凝,却见她面有愧色,显然是早早就知道了这件事。难怪她刚才种种反常,还问她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原来最终目的是这个。可是她想不明白刘凝为什么会和齐王掺和在一起?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等等。”阮蓁躲开那些人想要擒住她的手,掀眸看向阮婉怡,“众目睽睽,四姐姐准备怎么把我带出去?”
阮婉怡却道:“这就不用五妹妹操心了,我们既然来了,自然有万全之策。不过若是五妹妹肯乖乖配合,那就再好不过。”
她也是前些日子无意中听到了齐王和心腹的话才知道他的野心,起初是有些慌乱的,但想到齐王对她的种种温柔,她便接受了这件事,并且为他守口如瓶。这一次更是自告奋勇带人来绑阮蓁,到时刘凝的马车从茶楼前门走,她则带着阮蓁从后门离开,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阮蓁带去别庄。到时齐王成事,她便是贵妃……
阮婉怡兴奋地浑身发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头戴九翬四凤冠,身穿大衫霞帔的场景。然而下一刻,她面色陡然一变,几近惊恐地看着一道黑色身影自窗牖外翻入室内,不过一个喘息的时间便将她带来的数名壮汉尽皆打晕在地。
做完这一切,黑影单膝跪在阮蓁面前,垂着头,再恭敬不顾地开口:“暗十一见过阮姑娘。”
阮蓁身边确实有阮泽派来的两名武艺高强的侍卫跟着,是以她方才才会想方设法地拖延时间,等他们来救她。可面前这一位她却从来没见过,“是谁派你来的?”
暗十一道:“属下的主子是大将军。”
阮蓁语调平静地哦了一声,唇瓣却忍不住弯了弯。
“姑娘还有别的吩咐吗?”暗十一问。
“没有了。”
阮蓁话音未落,便见暗十一身形一闪,如同凭空消失一般不见了。
刘寿本欲神不知鬼不觉地绑了阮蓁,将她关在城郊一处不为人知的别庄里,让阮泽和霍成分心去找,无暇他顾。而他则在傍晚宫宴歌舞升平的时候趁机逼宫,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有阮蓁在手,他自是有恃无恐,根本不把霍成和阮泽放在眼中。可谁知刘凝竟然失手,计划败露,他只得提前改变计划,提前一个时辰动手。
五城兵马司和神机营的人早已调集,只等齐王一声令下便可冲入宫门,又有羽林卫在皇城东西两面接应,齐王的兵马接连冲破了两道宫墙,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然而当他率人到了含元殿前,四面八方一瞬冒出无数禁军,屋顶檐牙、城墙上到处是手持弓箭的侍卫。
前有宋志昂率领着禁军护卫着含元殿,让他不得往前一步,后方则是霍成率领神枢营,一路冲杀过来,他带来的人马顷刻之间死伤殆尽。
他妄图翻天覆地,却连一粒微尘都没没能扬起便一败涂地。
含元殿
浓重的药味掩盖住了帝王居所的龙涎香,成帝着一身明黄万字柿蒂纹寝衣靠坐在床头,他是真的行将就木了,眼廓深陷,脸色灰败,一次咳嗽就能用尽他大半的力气。
看他咳得厉害,宫人连忙端了药,他挥挥手让他们退下,掀眸看向被宋志昂押着跪在地上的刘寿,那眼神,好似在看一只蚂蚁。
这眼神刘寿再熟悉不过,从他十三四岁有了自己的野心开始,他便常常看到成帝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不明白,他和太子同为他的儿子,为何他面对太子的时候就是父亲,而对他,却还不如对他的那些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