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早就知道了我的计划?”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已经铸成大罪,索性摊开来跟成帝交谈。
成帝不置可否。
见此,刘寿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不甘心地咬了咬牙,“那为何还放任我……”
他正说着,太子自殿外进来,路过齐王时看了他一眼,旋即移开视线恭恭敬敬地对着成帝行礼,“父皇,叛军已尽数伏诛,一众叛党也已拿下。”
这些都在成帝的预料之中,他放任齐王至今其一是为了磨练太子,其二便是为了肃清朝中怀有异心的臣子。如今目的达到,他心头的重担放下,精神不由愈发萎靡,他对着太子招了招手,“湛儿,来。”
太子走上前,“父皇。”
成帝拍拍他的肩膀,转头看向还跪着的齐王,“今日父皇便教你最后一件事。”
没有人知道成帝究竟说了什么,当日在含元殿当差的宫人只看到齐王被押出含元殿时,几度发笑,神色癫狂。其后成帝连召贺阁老、宣平侯、镇国大将军入殿觐见。
此时已到傍晚,天色昏沉不似往日的朱丹赤红,天边乌云密布,预示着一场大雨的到来。
雨点开始落下的时候,常乐公主奉召入殿,她脚步匆匆,险些在殿前石阶上滑倒。
十六岁的少女,自幼被呵护着长大,人生头一次面临生离死别便是面对自己至亲的死,她心中又慌又乱,刚进了内殿只瞧了成帝一眼眼眶便红了,泪珠和着雨水沾湿了眼睫,她抬袖一股脑地在脸上拂了一下,动作中还带着挥不去的孩子气。
成帝无奈地笑了笑,费力地抬手招呼她走近些。
常乐公主上前跪坐在他床边的脚踏上,囔囔地叫他:“父皇……”
成帝抚了抚她的头,朝她笑了笑。
他这一生,所有的儿女中,最喜欢的便是这个幺女,他将对她早夭的哥哥姐姐的愧疚尽数放在了她身上,疼爱她呵护她,让她远离宫里的阴诡伎俩,这才有了如今心性良善,真正如一颗明珠般粲然的小公主。也正是因此,他才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寻常人家的父女情。
目下他就要撒手人寰,最不放心的便是这个女儿。
“思若。”他如一个真正的慈父般语气和缓地与她商量,“父皇给你指一门婚事好不好?”
常乐公主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嗫嚅道:“父皇,我不想嫁……”
然而他不是真的要与她商量,他抬眼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跪在常乐公主身后的贺瑾,无限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父皇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对贺瑾的心意这些年他都看在眼里,他之所以不插手就是在等着贺瑾点头,只要他敢在他面前说一句想要常乐,他不会吝啬一道旨意。然而这么多年过去,贺瑾始终一句话没说……
他纵视他为股肱良臣,却不会把自己的珍宝交给他。
他转眸看向跪在床前的小女儿,压抑地咳了一声,声音如在砂纸上磨过,“常乐公主,宋志昂,听旨……”
他看着宋志昂,一字一句,缓缓道:“朕之六女,安贞叶吉,柔嘉维则,朕……视之如珠如玉,今,朕大行在即,恐珠玉无依。兵部尚书之子宋志昂,英武忠厚,深得朕躬,赐婚常乐公主。特许,朕大行三月后,即可择日完婚。”
常乐公主连连摇头,眼泪夺眶而出。
成帝紧紧握着她的手,竭力睁着眼睛看着她,方才那一番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最终,常乐公主含泪点头,“好,我嫁,我嫁……”
她刚说出第一个字,成帝便心满意足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溘然长逝。
积蓄了一整个黄昏的暴雨,倾盆而下,轰隆雷鸣伴着邺城寺庙宫观的悠悠钟鸣,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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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军将齐王押回王府,顺道宣读了成帝的旨意——将齐王贬为庶民,终身幽禁。
这个消息对府中众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一时间人心惶惶。
阮婉怡更是神情恍惚,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她才过了两个月的好日子,怎么甘心就这样陪着□□失败的齐王老死在王府?这样想着,她挣扎着爬起身,嘴里不住念着,“怎么会这样?我要去找爹爹,我要去找祖母,他们一定会救我……”
她一边念着,一边跌跌撞撞想往外跑,却被御林军扔了回来,撞在了齐王脚边。她戚戚抬头看了一眼神色讥讽的齐王,终于捂着脸崩溃大哭。
她到了这时才明白老太君为何不愿让她嫁给齐王,她是真的后悔了,可已经为时太晚。
阮婉怡的死讯是在一个月后传来的,她的尸体泡在齐王府后院的池塘里整整一夜才被人发现,死的时候面目狰狞痛苦极了。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有人说她是失足落入水中溺水而亡,也有人说她是被人蓄意推了下去。说法不一,然而没有人愿意去细细追究。阮滔听到这个消息一瞬好似苍老了十年,可他也只是捂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到底也没开口追究阮婉怡的死因。他不追究,旁人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唯有王氏日日在院里哭闹,叫嚷着要阮滔为小女儿讨一个说法。
可这说法该怎么讨?阮滔被她纠缠的心烦意乱,没有个安宁的时候,后来干脆宿在了外头……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尽量还是大粗长,么么=3=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新帝登基清算齐王余党, 让许多人诧异的是一向霁月清风醉心书画的信国公徐晋竟也在其中,他伪装得太好,就连徐老夫人都没能察觉。没等抄家的圣旨传到信国公府, 徐晋已然留书自尽。他在遗书中写道,他做这一切不过是因着始终放不下当年先帝逼迫老国公爷自尽一事, 如今他已知罪,只求陛下不要迁怒与家中老母与独子。
徐老夫人看完遗书当即口吐鲜血,昏厥在地。
谋朝篡位乃是第一等的大罪, 自然不是徐晋自尽就能了事的,禁军抄家的时候仍旧一点没客气。当日徐朗便被迫搬离了他生活了二十余年的信国公府,用身上仅有的银两在安义坊租了个一进的小院落。
信国公府被抄家,仆役尽数散了, 唯余老管家和徐老夫人身边余嬷嬷不离不弃地跟在徐朗身边。阮蓁扶着老太君进来的时候老管家正在屋檐下熬药,他年纪大了, 眼神不好,佝偻着背生火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酸。
阮蓁朝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忙上前替了老管家, 老管家哆嗦着唇瓣道了声谢, 请她们进了屋。
屋里,徐朗刚喂徐老夫人喝完粥,一转身就见了老太君和阮蓁, 他怔忪了一瞬,旋即神色如常地对着老太君行礼。他不再是那个锦衣玉冠的贵公子,甚至连一身功名也岌岌可危, 然而他一言一行依旧不卑不亢,没有丝毫的怨艾之色,垂手与老太君说话的时候唇角含着一抹淡淡的温润笑意,仿佛他目下所处的不是低檐瓦舍,而是信国公府的巍巍华堂。
他自出生便是国公府的嫡少爷,这么多年一直处于云端之上,如今却是一夕之间坠入泥潭,来的路上老太君一度担心他经此一事会一蹶不振。目下与他说了几句话总算能放下心来,她坐在炕沿上握着徐老夫人的手,对徐朗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向陛下求情保住你的功名。只是从此以后你便不再是国公府的少爷,日后难免会辛苦些……”
朝中素来有踩高捧低的风气,信国公府出了这样的事,落井下石的人恐怕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