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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犬与乞丐 第14节(1 / 2)

他的视线落在她脚上——左脚的棉拖鞋不翼而飞,跑没了。一只脚穿鞋,一只脚光着,高低不平,走路像个跛子。

只不过她太慌张了,心神不定,自己没发现。

“城西哪里?”陈纵问。

嘉南换板鞋,口中报出毛莉家的详细地址。她手抖得厉害,鞋带的结怎么也打不好。

陈纵只问了地点,没有再说多余的话,蹲下身,从她手中抢过鞋带,缠在手指上,两三下系好。

嘉南看着他的发顶,一阵恍然。

“走了。”陈纵说。

两人一块儿出了门。

陈纵的摩托车就停在楼下的雨棚里,跟旁边一堆小电驴和自行车格格不入。

他发动车子,嘉南跨上去,坐在后边。

他回头说了一句:“抓紧。”车子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陈纵载着嘉南往城西开,两个地方距离远,哪怕路上没有耽搁一秒,到达毛莉所在的小区时,也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小区里有警车,有陌生人,场面乱糟糟的,灯火通明,根本不像凌晨一点多的境况。

但毛莉压根不在家。

警察调了一路的监控录像,发现毛莉在凌晨12:45左右,独自往护城河的方向去了。

而她在网络上发布诀别日志的时间是1:05,那会儿她已经离开家了,或许正待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选择结束短暂的一生。

大家沿着河岸找人,附近的灌木丛和烂尾楼也没漏过,一一前去搜索。

嘉南看到一个女生,穿得臃肿,脸颊却瘦得凹进去,连同眼窝都仿佛被人用力按了那么一下,深深往里陷。她头上戴着顶黄色帽子,在人堆中比较扎眼。

病友群群主的头像就是这顶黄帽子。

嘉南认出她来,急切地喊住她,冲过去向她提供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讯息:“……有没有联系过小莉姐姐的男朋友?”

他们在一起五年,从大学校园到步入社会,那么深的感情,毛莉一定会舍不得,一定会留点什么线索给对方。

黄帽子一听,情绪如泄洪般绷不住了,边哭边骂:“什么狗屁男朋友!早劈腿分手了,人家下个月就要结婚摆酒了!再过半年儿子都他妈要落地了!”

她骂得凄厉,像对着山谷哭喊产生了无限回音,十多分钟后这声音仍在嘉南耳边纠缠不散,咒语一般。

嘉南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岸边草丛里,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全都浮现出来:

在小吃店里不管不顾吃了大堆东西的毛莉,不告而别说男朋友来接自己的毛莉,在群里说最近天气真好的毛莉,把喜欢的物件寄给朋友们妥善安置的毛莉……

问她“你最近过得还好吗”的毛莉,对她说“再见,小南瓜”的毛莉……

她们之间交集也没有那么多,对彼此的过往与生活,了解得也没有那么深,但她们是病友,是在同一方窄井里待过的人。

那些站在岸边,没有真正跌落井底的人,大概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不能明白他们为什么把手指伸进喉咙口,为什么把肉藏在餐巾纸里,为什么计算卡路里。

为什么崩溃,又为什么痛哭。

潮湿阴暗长满青苔的井底,坠下去的人才最痛,头顶的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他们是感受最深的人。

也是最怜悯对方的人。

第一次在医院见面,毛莉只是问了一句:“你一个人吗?”

第二次复诊又遇见,她说:“好巧,你叫什么名字呀?”

第三次,她把手里的热水袋递给嘉南也暖一暖,说:“hi,小朋友,我们加个好友吧。”

她把她拉近一个群里,嘉南看见了很多和自己一样的人,不同的人生,同样的困境,他们在群里晒各种照片。

有人把吃完的药盒剪成千纸鹤挂在床头,有人把熬成的中药装进星巴克杯子里假装是咖啡,也有人深夜发语音,语无伦次歇斯底里地哭,有人进了重病监护室……

有时候,对他们来说,活着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

但没有一个人会真的在群里说,那我就去死吧。即便有的人,在心里已经把死字说了千万遍。

待在暗无天日的井底,也仍有一丝祈愿,期盼能有重见天光的一天。

面前的河水被风吹皱,荡起涟漪,夜色笼罩下,像匹巨大的黑色绸缎。

四周的人都在喊毛莉的名字,那些声音被投掷出去,飘散在空中,迟迟等不来回应。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嘉南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手也不再发抖,剩下更多的是茫然不知措。

她的大脑有种被重物锤击的钝痛,没有办法进行思考,也不知道究竟该干什么。

身上衣服一层裹着一层,明明穿得这么厚实了,可还是觉得冷,双脚像失去了直觉,只是麻木地往前走,找人。

荒草丛中有石头,她没看脚下,被绊住了,往前一栽。

身后的人迅速拉住她的臂弯,将她拽回去。

嘉南尚未站稳,回头看,才发现陈纵还没走,一直跟着她。

他的眉眼在夜色中模糊不清。

两人都在暗影里。嘉南站着没动,张了张嘴,声线压抑着,嗓子哑得厉害,“陈纵。”

陈纵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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