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要亮了。”嘉南喃喃地说。
天快要亮了,人还没找到。
灰色的天幕渐渐由暗转明,淡粉的云霞缓慢堆叠,轻烟一般四处飘荡,美得壮观而昳丽。
嘉南望着天,有一瞬失了神,冥冥之中,她感觉到,那个喜欢叫她小南瓜的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
清晨六点,警方在河中打捞起一具女尸。
—
担架被抬着从河堤上经过,嘉南在外围,隔着人群,还是看见了白布下,毛莉青紫的脚。
嘉南没有再跟上去。
河边的众人散去,她站在小径上,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要去哪里。
耳边有道声音问她:“今天要不要跟老师请假?”
是陈纵。
经他一提醒,嘉南生锈了的脑袋开始重新运转,今天周四,她要回学校,去上课。
她朝陈纵缓慢地摇了摇头,表示不请假。
自始至终,她没说过溺水身亡的人是谁,跟她什么关系。
陈纵也没问。
陈纵用手掌擦她脸上的眼泪。
擦不干,她一直在哭。
嘉南哭的时候没有声音,默默掉眼泪,一颗接一颗,温温的热度,却让陈纵觉得滚烫。
“再哭我就走了。”
他大概嫌烦了,这样威胁,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陈纵走出十几米,再回头,嘉南还在原地没动,置身缥缈的晨雾里,眼睛望着他,像道投映在水面的虚影,一颗石子就能将她轻易搅碎。
陈纵又走了回去,他发现,嘉南脸上只剩下浅浅的泪痕了。
“我走不动了。”嘉南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她的脚已经冻僵了。
陈纵蹲下,嘉南伏在他背上,取暖般,紧紧贴着他。
陈纵的手臂架着她的膝盖窝,背着她抄近路,从连片的荒草上踏过。
女孩的重量比预料中更轻。陈纵觉得她像云,轻盈,易被风刮碎,漫天游弋,还经常下雨。
陈纵拦下辆出租,报了打碗巷的地名。
司机看见女孩从男孩背上下来,脸色寡白,很没有精气神,像生病了。行车途中,司机透过车内后视镜,不断往后打量。
陈纵皱眉,坐直身体,挡住了那道视线。
车子转急弯时,后座两人的腿挨在一起,随后又分开。
车里空气闷,还有点儿不太好闻的皮革味,嘉南降下半扇车窗,让风吹进来。
她愣愣看着车窗外,在晨雾中掠过的树与房屋,眼睛不觉被吹得风发涩,又把窗玻璃升了上去。
陈纵见她揉眼睛,说:“闭眼休息会儿,到了我叫你。”
嘉南把外套的连帽戴上,抱紧了自己的胳膊,听话地闭上眼睛。
她是非常没有安全感的那一类人,从小起,坐车不敢打盹,对周边环境异常敏感。
但现在陈纵在这里,闭眼一片黑时,她竟觉得是安全的。
她等了等,车迟迟不再大转弯,只好自己将右腿不露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裤腿轻轻贴着旁边的人。
陈纵没有动,似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出租车停在打碗巷的巷子口。
陈纵打开车门,转过身,问嘉南:“还要不要背?”
嘉南下车,说:“能走了。”冻得没之前那么厉害了。
她默默看着鞋上蹭到的泥,低着头,双手插在兜里,往巷子深处走,两边是热气腾腾的早餐摊子。蒸笼里有各种馅儿的包子,不同口味的稀饭,和新鲜翠绿的粽叶包着糍粑。
陈纵付完车钱,给黑皮打了个电话,让他替他把摩托车骑回来。
黑皮在电话那头纳闷,陈纵平素最宝贝那辆摩托,因为是他自己改装的,花了心思和功夫,这次居然把小宝贝丢在河边了。
“阿纵,你自己怎么回来的?”黑皮问。
“打车。”
“啊?”黑皮迷惑了,“干嘛不直接骑回来?”
“风大,我冷。”陈纵说,“上回的饺子还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