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这一天烧文书的不久之后,县衙对外发出一张告示,表示往年关于田地户籍的记录不慎烧毁,需要重新进行登记。
起初那些照州乡绅世家豪族不以为意,都是像以往一样报个方家五十亩,左家六十亩,陈家二十亩的,每个世家豪族坐拥个上千亩上万亩的田地,报的却跟平民之家差不多。现在照州大多数豪族的关注点其实还在那朝廷突然派人到照州建的几座民学。
在其他地方顺利发展的民学,在照州却进行得并不是十分顺利,因为照州本就求学之风盛行,大多数书香世家都有一家或几家联合创办书塾,照州民间一些有天赋的学子进书塾,而且那些书香世家创办的书塾里有时还有大儒的弟子上几节课,因此照州但凡是有读书意向的人,第一个考虑的就是那些世家创办的书塾,而不是民学这个毫无底蕴的学校,民学招生一个多月也只在乡下收到一些学生。
“也不知道这民学里教的是什么,我先前看到他们的竟然连只习得百来个字的铁匠都收去当夫子,真不明白这样的人能教什么,朝廷办这个民学真是昏了头了。”
“只可怜了杨浅才先前为朝廷的这事忙碌了许久,连我的诗会都推了,哎,没有他来我办诗会有什么意思啊,姑娘们也是,原本答应得好好的,一听他有事来不了,都心不在焉了。”
“方兄你怎么跟柳家那狂生似的,嘴里念叨的都是杨盛?”
“你看吧,我一听就知道李兄你一定是没有参加之前的镜湖楼盛会吧?你要是来了就肯定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了,我真是爱极了杨浅才的那篇《镜湖楼记》,写得真的太漂亮了!我叔父你知道吧,眼界多高一个人,我那天把誊抄的《镜湖楼记》带回去不小心被我叔父看到了,他都忍不住写了一篇《读镜湖楼记》,表示想与杨浅才认识一下。”
这样的对话在照州不少地方都时有发生。
在杨盛探查照州情况与各世家关系,参加各种世家举办的宴会时,他不知不觉已经在照州的文人间有了一批迷弟迷妹,其中最张扬的就是那个一纸千金的柳狂生,其次就多了,反倒是温忆秋在一开始不声不响地把家中的田地归还后就含蓄了起来,没有大肆张扬地表示对杨盛的仰慕,不过背地里收集他诗文的动作那是半点没落下。
这一群贪婪的世家弟子中也有人没有被杨盛这个话题拉歪,在其他人谈论完杨盛的诗文后开口说,“先前方兄说那个民学连铁匠都收去当夫子,我倒是有些好奇它为什么这么不挑,到底教的是什么了,可有人能解一解我的疑惑吗?”
“这个嘛——”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同样的事情, 倪静臻其实也很好奇。
她的阿姐让她去民学看看的时候,倪静臻心里其实是不大情愿的,也不觉得这个民学里能有什么她想学的东西。
虽然阿姐教她的东西她都很好地学会记下来了, 但是倪静臻本身对读书没有兴趣,她支持阿姐的志向,也知道读书是有用的, 但是对于倪静臻来说,家里有阿姐一个搞学问的就够了,至于自己只要能识字能算术也差不多够用,学更多的学问她也不会像阿姐那样去科举,还不如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比如说赚钱给阿娘阿姐花。
简单来说就是基础的她都会了, 升阶的她不需要。
不过既然阿姐让她来民学看看,就算是走个过场来看看倪静臻也会抽空来一下。
——是的, 本来她就只打算过来晃一晃表示自己按照阿姐的话来看过了, 但是有时候事情总归是会有一些意外,倪静臻过来民学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几个买过她做的头花的小姐姐小妹妹,那些个姑娘们碰到她后眼睛就是一亮,在排队的时候拉着倪静臻问她有没有新款式的头花, 说以前的都戴过很多次有点腻了。
面对赚钱的事, 倪静臻瞬间进入状态跟客户谈起来,给她们画了不少个新款式的饼, 还预定下来了几个单子, 心里别提有多美滋滋了,结果一个走神在学官问名字登记的时候下意识地报上了名字。
然后得到了九日后来民学正式开始学习的通知。
这一天她除了谈下几笔小生意, 连民学教什么都不知道, 只好在九天后又来了一次。
总的来说, 报名民学的人其实不少,而且因为本身识字的很少,绝大部分学生都是从一个起点起步的,所以民学的‘班级’划分是以年龄为大致划分,把十岁以下的放几个班,十岁到十二岁,十二岁到十五岁,十五岁以上的又分别分为几个‘班级’,教的东西没有太大差别,只不过考虑到年纪太小的理解能力稍弱一点,在十岁以下的班级里没有增加一门名为‘常理’的课。
倪静臻就和之前倪惊澜见过的那队父母双亡的兄妹是一个班的,在十二岁到十五岁的班级,虽然那对兄妹来的时候哥哥是只想让妹妹读书,但是学官最后是劝着那对兄妹都来了,记下了两个人的名字。
这个班级里有女孩,也有男孩,衣着各异,有不少大概是清晨就从良乡周边的村子里赶来的,鞋子和裤子下摆上还沾着点没干的泥土。
大早上的,开始的两节课没什么意外是识字和算术,这都是倪静臻早已掌握的内容,她听得百无聊赖,看到其他人却都在无比认真。如饥似渴地学习着这些难得的知识。
这个民学不错是不错,但是还是不大适合她——倪静臻心想。
她决定等今天的课上完之后,就去跟民学的学官有事以后不来了,也不知道民学有没有名额一说,总之还是把这个读书的名额给更需要的人吧。
就是在倪静臻的这种心情之下,这个上午最后一节课的夫子来了。
也就是‘常理课’。
常理课的夫子自言姓郑,是个穿着一身布衣板着脸的女性,一开始就大大方方的说,“其实这一门课我也只比你们早学几月,我来自理事司,理事司是朝廷今年创立的专门钻研‘理’的部门,人员比较紧张,所以良乡县这个民学目前就只有我一个常理课夫子。”
理事司?
理?
这是什么意思?如果单从字面上的看的话,难道是道理的意思?
对于这一门从来没有听过见过的课,百无聊赖的倪静臻终于提起了点兴趣,目光专注地看着郑夫子转身面对前面那块贴了一张巨大纸张的大木板,用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字。
‘我们生活的世界’
——没错,看这个描述就知道这肯定是宋菱教的。
事实上,作为一个非师范专业的编剧人,为了培养出一些能教科学的人,她可以说是脑袋都要揪秃了,她哪知道要怎么教会别人怎么教啊,原本还想求助一下转职民学祭酒的宋晋源,结果别说请教了,光是她写出来的那些基本定义定论细胞分子什么的就把宋老头绕得整个人都晕了,中间还用了不少时间去证明一些真理,让宋老爷子接受天地不是天圆地方,而是一个球体这个事实。
而最后宋菱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她还是想起了过年走亲戚帮大人带小孩时,电视上放的那些专门给小孩子看的科普益智节目,学了一点点给人讲明白事情的方式。
像是‘小朋友们,你们知道吗?我们其实是生活在一个大圆球上哦’这样的早教语气。
不过皇帝选拔到理事司的也都算是一些理解能力比较好的人才,从一开始的怀疑到相信宋菱说的那些东西之后,就开始发挥主观能动性自己学习了。
像是此时,这位郑夫子就没有用宋菱的那种哄小孩的教学方法,而是在贴着纸的大模板上画下了三个球,分别标上日、地、月三个字,然后转身面对下面坐了满座的学子,镇定地开口开始讲课,“首先,今日我们就说一说日这一物吧。”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管世间如何变动,它总是如此,你们知道它的真身是什么样的吗?又为什么东升西落吗?”
“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火球?”一个孩子怯怯地回答。
郑夫子点点头,“这么说也没错,那为什么它每天都照常升起落下,春夏秋冬不同时候却不一样热呢?”
这个问题,世界上疑惑过的人大概是很多很多的,包括天真的孩童们,只不过即便是大人也无法为他们解答,所以疑惑了便也过去了,直到郑夫子认真地问出这个问题,他们跟着去思考,才再一次想起这个曾经也许脑子中疑惑过一瞬的问题。
是啊,为什么呢?
于是,郑夫子接着开始讲起来,从太阳的形状,讲到他们生活的天地的形状,再到月亮的形状,它们谁围着谁转,谁又围着谁转多久,如何从月亮的形状看他们转到哪儿……诸如此类。
如果是已经成年,思维已经固定的大人,那么听到这些说法的时候,第一反应大概都是和宋晋源宋大学士一样先是质疑,等到拿出证明的方法才半信半疑地等待证明。而孩子,他们认识世界本来就是从大人口中得知,大人告诉他们是什么样的,他们才知道是什么样的。所以反而更容易接受这些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