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宁等人现在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格外昂贵的面料, 但也比最便宜的粗布要好,当真磨破了,一天的工钱都不够买这一身衣服的呢, 所以, 本着实用原则,众人也就抛却了心里的那点儿讲究, 去领了衣服换上, 这才返回来, 周长宁自然也不会做那个例外的人。
王七领着他们到了码头上岸边的位置,只见岸边停着一艘艘船只,上面累着大大小小的货物,有用麻袋装的,有用木箱子装的,不住地有人把货物搬卸下来,递给岸边的人,摞在一起后,再由其他人从岸边搬到马车上去,从而形成一道道类似于流水线式的链条,当然,这种马车是少了敞篷的,只是那种最简陋的用以载货的马车罢了。
心里或是觉着众人的身板儿都还可以,王七便把从岸边搬到马车上这一道负责“运输”的任务交给了他们,当然,也并不只有他们,谁让从船上卸下货物和接住货物都是最简单且不费什么力气的活计呢?这样一来,和周长宁他们任务相同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正如方管事所说,他这里都是按件计薪,如此一来,只要心里稍微有些盘算的人,都能够算得清这笔账,一天上工的时间也就那么长,但是只要自己速度快一些,多扛两次,这不就比旁人多赚两趟的铜板吗?因此,在周长宁等人的视线范围内,能够看到,这里每一个在搬卸货物的人都是步履匆匆的,没有一个人会把时间浪费在“闲聊”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尽管他们的额头上已然大汗淋漓。
也因着这种氛围的影响,周长宁等人也都加入到了搬运货物的队伍当中,话说回来,周长宁的力气有多大连他自己也没有专门去测试过,但是当那人把两个麻袋放到他肩上,还投过来一眼名为“担心”的目光后,周长宁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
码头上是不管饭的,中午休息的时候,几人便掏了钱从周边的小摊子上买了些吃食,随意对付一下,休息时间也是没有固定时长的,所以,在稍微歇了一会儿之后,众人便又投入到搬货的队伍中去了。
机械式的劳动的确很容易让人产生疲惫感,周长宁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活计,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这个世界,今天的经历对他来说都是头一遭,哪怕像这样纯靠力气的活儿对他来说并不费事,但是来回在这一小段路上往返着,也足以称得上“无趣”了。
如是想着,周长宁又看了看腰间插着的木牌,估摸着和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一天所能扛的货物量大致相等,便想坐到一旁去休息一番,就算他还不是很累,但是一个“青涩的少年”刚来第一天就这么“出挑”,可不是什么好事,然而,在他刚刚抬脚移步到一旁同样有人歇息的闲置地带之时,却看到远处的江面上有一艘大船领头,后面还跟着许多船只,正向码头驶来。
随着距离的缩近,江面上若隐若现的雾气再也不能遮挡住大船的全貌了,周长宁这才将这只特别的“商队”模样看清楚了,大船明显比旁的船只修建得要更加宏伟华丽许多,桅杆上迎着风还飘扬起了一面蓝底的旗帜,上面是一个大大的金色的“云”字,周长宁也就大概明白这是哪一家了。
先前就曾说过,原身周长宁在镇上的私塾读书,师从何秀才,何秀才本人虽然经历三次乡试都没有考中,但这并不代表着他没有再进一步的愿望了,就像是中国式的家长总是喜欢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交给下一代一样,何秀才自己科考无望了,儿子又是个读不进去书的,便将满腔心血都投入到了私塾的学生身上,对每一个学生都尽心尽力地教导,以期将来这些学生里面能够有人走上仕途,这样,他作为启蒙恩师,不也能跟着沾点儿名吗?
文人,在解决了温饱需求以后,自然是要追求更进一步的高深境界了,名垂青史那属实是做梦了,教出一个得意弟子来也同样能为自己扬名啊。
只不过,青石镇本就是小地方,舍得送自家孩子去读书的人就只占了少数,在这些孩子当中,能够有那个天分和毅力读下去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下,可不就让周长宁给凸显出来了吗?
自从第一次下场就过了县试以后,何秀才对自己的这个学生便更是满意了,不由得也想为他打算得更长远些。
正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古代的弟子可不就相当于“半子”吗?于是,自掏腰包从书肆里买了能买到的邸报,美其名曰是“为了所有学生的学问有所长进”,实际上邸报就放在私塾中,除去本身学问就不扎实的,有这份精力再去钻研邸报上的信息的人,还能有几个呢?
除此以外,还专程写信给自己当年还算熟悉的几位同年,从他们那里要来了各地府试院试的题目、历届院试中前十名考生的优秀答卷摘录、一些小镇子上的书肆不会采购的邸报、院试主考官的早年文章合集等等,可以说,为了这个弟子,何秀才当真是煞费苦心了。
可惜的是,周长宁虽然以靠前的名次过了府试,却偏偏因为身体原因没能去考院试,因此,当初周长宁之所以心情那般低落,一方面是觉得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又得在院试这一关上慢人一步,还让家里凭白跟着操心,另一方面,也是深觉对不起夫子,让夫子的心血白费了。
不过,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原身还没能用得到的那些邸报里的信息,现下可不都方便了他吗?大魏朝并不禁言论,邸报也是由开国皇帝提出、后人一代代延续并完善下来的,为了筛选出能够被刊登上去的信息,朝廷还设立了专门的部门,由此也足以证明,邸报上的信息有九成的概率都是可以被相信的。
话说回来,云家便是周长宁曾经见过的一份邸报上的一角文章中提到过的,当然,那篇文章只占了很小的篇幅,内容大概是这一届的皇商是云家、李家、贺家等入选了的,其他家倒也罢了,唯独将这个云家单拎出来,说了云家这已经是第七次连任皇商了,这才令周长宁印象格外深刻些。
眼下,只需看到一天都不怎么能见到人影的方管事也眼巴巴地等在了岸边,周长宁便知晓,这大概就是那个皇商云家了。
毕竟,东阳郡乃是燕王殿下的封地,码头也同样是这位殿下的地盘儿,水运这一块的利润不言而喻,即便燕王殿下没有指示,那几位共同承包了码头这一块的酒楼也必定会懂事地奉上“孝敬钱”,如此一来,方管事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了些,若仅仅是和皇商云家同姓,周长宁可不相信方管事会这么腆着脸凑上去。
云家的船只在岸边停靠下来,后面的货船也依次沿着岸边停靠,半晌,一行人才从大船上走了下来,方管事立刻迎了上去,隔的距离有些远,周长宁只能看到的是,方管事的态度十分谦卑,听不清楚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当然,这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这一行人的站位以及旁的一些细枝末节,周长宁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些人竟是隐隐有着以那名站在中央的蓝裙女子为首的架势,这可就有趣了,要知道,即便是在很多人的想象中最没有规矩的商户人家,也是更看重族中男子的,至于这名女子的情况嘛,要么就是身份非同寻常,要么,就是有着超出常人的能力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
明晚更新会稍微迟一些,有事要出门一趟~
第三十九章 主意
当然, 就目前来说,即便云家是皇商,那也是周长宁所无法接触到的层次, 不管云家这次来东阳郡是想要达成怎样的目的, 天塌下来也还有高个子顶着呢,燕王府就坐落在城中心的位置呢。
云家此行的船只上又带来了许多货物,虽说他家乃是做布料生意起的家, 但是倒买倒卖的利润谁都清楚, 既然要来东阳郡,带些别的货物过来赚个差价,也不过是顺手而为之的事情,因此, 周长宁没歇一会儿, 便又忙起来了。
直到日常快要下工的时间点,约摸还有一半船上的货物没有卸载,王七过来通知,估计今天要忙到近夜了,若是不着急下工回家的, 继续留在这里搬货, 直到所有货物搬完,每扛一麻袋或一箱子的东西,他们会多给予一文钱的补贴。
这也是码头上忙起来的常态了, 要想马儿跑, 哪有不给马儿吃草的道理呢?当下,便有不少人应声, 和周长宁一道来的几位叔伯也有些眼热, 这算下来, 跟白日相比那可就是白白多赚了一半的工钱呐。
只是却被周长宁轻轻一拽,说了句“咱们今天初次出来找活,家里想必也都惦记着呢,来日方长嘛”,这才打消了方才的念头,是呀,若是他们迟迟不归的话,家里人想必都要以为他们是出什么意外了呢,指不定得有多着急呢。
归家途中,周长宁让几位叔伯先走,自己稍后赶上去,随即则是转道去了书肆,找了最新日期的邸报,刚刚拿到手还没捂热的工钱瞬间变成了手上的这四份邸报,没办法,谁让古代纸张、印刷都是烧钱的活计呢,更别说一个消息从别处传过来,中途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了。
回到家里,周大新等人也已经从衙门回来了,虽说东阳郡是燕王的封地,名义上的最大的管事者乃是郡守,但是燕王就在那里,谁也不可能轻易忽视了去,头上多了这么一尊“太上皇”,衙门的行事自然也就不敢太过放肆,周大新等人一次要办理这么多户籍迁移的事情,加上给衙差们的好处费,也不过是花了八两银子罢了。
再想想以前,即便是变更地契,他们也得赶路去黎县县衙办理,衙差自己都是从苦哈哈的平头百姓过来的,一朝穿上那身皮,却好似飞上枝头变凤凰一般,对着要来办事的百姓再也没个好脸色,周老爷子作为里正,过去是和黎县的那些衙差打交道最多的人,深受其苦。
然而今日却能这么顺利地把事情办成,众人听周大新说着,心中对于就此留在东阳郡也更加情愿了几分。
晚饭后,借着煤油灯的光,周长宁把手里的这几份邸报一一详细地看完,连上面只占了很小一个版块的细微之处也不放过,总算对近期的局势更多了几分了解,撇过头对周老太太说道:“奶奶,咱们家今日买的粮食够一家人吃多久的?”
周老太太还以为孙子这是在逃荒路上饿怕了,这才会关心起家里的粮食来,赶忙宽他的心:“放心吧,今日你娘、你两个婶婶也都陪我去粮铺了,我们人多,能拿动的粮食也就多些,一次性我买了足够让咱们五口人吃上一个月的粮食,我看到街上有家做豆腐的,就还买了些黄豆、花生、大豆什么的,改日让你爹做个小的石磨出来,奶奶给你煮豆浆喝。”
豆腐铺子不卖豆浆,是因为那个耗时耗力,还不赚什么钱,周老太太也只得想法子自家做,好给家里人换换口味了。
周老爷子垂眸,知道长宁不会是突然心血来潮提起这一茬儿的,便道:“可是邸报上写着什么了?”
话说回来,周长宁买了邸报,家里人都没什么意见,可是他去码头上扛包赚钱,一家人这下心里都不太赞同了,许是想着长宁是因为口袋里没钱才会去扛包赚钱的,没一会儿,家里的四位长辈便分别把他叫到一边去,给他塞了一份儿零花钱。
周·年纪大了还收零花钱·长宁:......
“爷爷终于可以放心了,秦王和楚王正打得不可开交呢,怕是没心思再去想那些逃了兵役的人,邸报上也并未见到有关青石镇和桐乡镇的消息,此时,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咱们村子想来应该无忧。
至于粮食,咱们家现在没了地,只能从铺子里面买,银钱开销也就更大了,但是这笔钱却不能省,左右买回来也是搁在自家里,迟早是要进自家人的肚,就算放得时间长些也不要紧。”
这话说到了周老太太心坎儿里,她连连点头:“正是,咱们家也不能一下子买太多,以免引人注目,我就隔上几日和你娘去铺子里少买些,积少成多下来,咱们家也能多储备些粮食,至于你二叔三叔还有别的族人家里,我就旁敲侧击地提醒一番吧。”
倒不是周老太太不愿意提醒族人,只是各家经过这一遭,手中的银钱已然没有那么多了,剩下的里面还要多少留下一些以备不时之需的,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劝人家把手里的所有银子都换成粮食吧。
“这些都由你奶奶她们去操办,你就不用担心粮食的事情了,这两日我便让你爹多出去打听打听,给你找个好些的私塾,你便去读书吧。
就算我老头子没多少学问,也知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你想一想,自从你陷在这些琐事里头,已经有多久没摸过书本练过字了?咱们家临出发之前,你奶奶还专程记得把你的书箱还有各种书也给带上了,总不能白费这一番功夫吧!”
说起这事儿,即便是向来以周长宁为荣的周老爷子也有些不满意了,长宁现在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怎么能把书一扔就扔下几个月的时间看都不看一眼呢?家里送他去读书,原本没什么指望,但是既然他都拿下了府试,最起码也得熬到考个秀才功名回来吧,童生说着好听,却不是正儿八经的功名,对赋税和徭役也无甚帮助。
周长宁不曾想突然被训,但是谁让训他的是周老爷子呢?别说这事儿本就是他不占理,就算是占着理,在老爷子面前,那也不是能讲道理的地方,谁让这些日子里享受着老爷子关怀的人是他呢?人心总归是肉长的,他在心里也不免对现在的家人更亲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