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片刻,皇帝陛下敲了敲面前的桌板,候在外头的陈公公急忙进前听旨。及陛下如此这般一通吩咐,陈公公的冷汗都下来了,却只能在心中腹诽陛下实在胆大,赶忙一溜儿小跑的去后头找平国公萧老将军。
跑到半路,陈公公回过味儿来:怪道这次狩猎的防卫如此严密,非但禁军和御林军出动了大半,陛下还特意安排了萧老将军从征夷军中挑出许多好手作为暗卫。恐怕陛下早就料到会有刺客——再多想一步,会不会是陛下以自己为诱饵,故意出宫将刺客钓出来?
想通这一节,陈公公的脚步更快了几分。偏面上还不敢带出分毫端倪,偶尔被路过的大臣们遇上还得滴水不漏的寒暄几句,短短几百步的路程走的陈公公那叫一个心力憔悴。
好容易到了萧老将军的车架跟前,悄悄将情况一一说明,萧老将军不过一瞬就有了陈公公一样的想法。年过半百的老将军惯常修生养性,此刻却恨不得立时冲到陛下跟前,教教这位大外甥什么叫“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什么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可如今——按照陛下传来的意思,刺客都已经站在路上了,索性安排人手将计就计将他们拿下。他若是自作主张的惊走了刺客,恐怕陛下反要治他一个防务不利的罪名了。
唯有如陛下说的那样,一边加强守卫一边堵住刺客的退路,将这些歹人一网打尽并顺藤摸瓜查出背后黑手,才算将这危机斩草除根,也免了将来惴惴不安提心吊胆。
萧老将军气到无语:道理是这样没错,可元修是皇帝!是天子!是关乎国运的身份!怎可轻易涉险?可元修就是知道这算计绝不可能在朝堂上通过,才先斩后奏的出了宫门再将刺客之事透露给他,逼着他架着他非得按自己的意思办了!
亏元修还厚着脸皮让陈公公“劝说”他:“若这回朕出动如此人力还是放走了刺客,往后朕岂不是更加夜不能寝食不能安?朕要的不是一朝一夕的安危,而是将一切不安定的因素连根拔起!”
这哪里是什么劝说,这分明是威胁!萧国公恨的跺脚,只跺完了脚还是得老实下去安排,既不能让刺客看出自己被发现,还得将陛下周围保护的水泼不进,绝不能给刺客丝毫可乘之机。
陈公公看着萧国公无能狂怒的憋屈模样感同身受,忍不住出言安慰道:“国公爷也不必太过忧心,咱们陛下英明神武,绝不是个拿自个儿性命开玩笑的人。咱们只按照陛下的吩咐做好分内的事儿,想来是出不来什么乱子的……”
“呵,他还不是乱来?”萧国公吹胡子瞪眼:“老臣说句难听的,就没见过比他更乱来的皇帝!”
“诶诶,国公爷慎言!”哪怕皇帝是你外甥也不能这么说啊,陈公公连连摆手:“陛下的手段深不可测,说不得还有别的安排,确保此事万无一失呢?”
若是赢天青在这儿,此时定要说一句“陈公公你真相了”。无论陈公公还是萧国公都并不知道,连同征夷军中的暗卫好手都仍是明面上的摆设诱饵,真正的杀手锏藏在更深处,等着她一声令下,彻底将这毒瘤捣毁。
作者有话说:
赢天青眼里的元修:长得好脾气好听话又可爱
朝臣眼中的皇帝元修:铁血暴君说一不二一言不合砍人头
别看元笑修在咱们女主面前糯糯唧唧,在朝堂上可是手黑的很,属于另一种积威甚重(贬义)了。
****
第33章 什么叫惊喜
皇家猎场离皇宫其实不远, 不过随行颇多走的便慢,快马半个时辰的路程愣是让这一行庞大的队伍从清晨起走到中午才堪堪抵达。
出发时消失了一阵子的阿碧姑姑和大宫女余招娣这会儿又回到了陛下身边。陈公公看着这两位时总是有些别扭。无他,虽说他那“替身皇妃”的谋划也算歪打正着, 但当着正主和正主替身的面儿让正主当替身的替身, 如今想起来都替自己尬的慌。
好在赢天青心大的很,倒没什么旁的想法, 对陈公公点头示意, 依旧继续扶着陛下往行宫里走。
——自元修亲自向陈公公坐实了赢天青女扮男装的陛下心腹兼心上人的身份,并摆明架势将人拢到身边,皇帝陛下的做派就愈发显得娇柔起来。赢天青忙时还好, 陛下只肉眼可见的心情比平日开朗了许多;及赢天青回到身边,他便是这副恨不得离了她就行不动一步路的模样, 非得挨着蹭着才能动弹。
陈公公并明光殿伺候的一众心腹太监宫女从一开始的震惊到迅速麻木, 一共不过一两日时间罢了。总归陛下这转变虽然奇葩了些, 却让所有人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余姑娘”能被陛下看重是她的本事, 虽有宫女羡慕嫉妒, 但更多的宫人感激涕零, 有她在身边可免了他们在御前时提心吊胆,生怕哪句话不对惹了陛下怒火, 被拖去慎刑司领个八十大板。
这会儿皇帝陛下半边身子靠在赢天青胳膊上,好是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柔弱。配上面色酡红却眼神贪婪的俯视这半张熟悉侧颜, 其中心意毫不遮掩,让往来宫人无不侧目,却又在陈公公逼人的眼神中赶紧低头,只当自己瞎了什么都看不到。
本想和元修说说周围布置的赢天青无奈苦笑。她自然知道元修这是故意为之, 如情窦初开的情场初哥幼稚的向周围宣布占有和主权。可每当对上他眸中的痴狂和恐惧, 劝说的话便堵在喉间, 再也没法说出口来。
及得了陛下口谕前来陪陛下用午膳的阮公子坐着两人抬的简易肩舆赶到,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诡异的场面。阮公子尚未从陛下这柔弱姿态带来的震惊中回神,正照上“余招娣”一张熟悉的脸,立刻眼前一黑心中一紧,差点儿一头从肩舆上摔下来。
这不就他这辈子碰到的最狠冤家、短短几个月让他尝尽了一辈子都没吃过的苦头的余招娣么!从他发了昏起心救下余招娣起,他先后经历了被皇帝板凳招呼的毒打,闪了腰至今不能自由行动的折磨,和被《母猪的产后护理》支配的恐惧。有时他都忍不住问自己,为何当初陛下暴怒时自己为何要拼着触怒陛下性命不保也要为余招娣求情,若是放任陛下迁怒余招娣,他是否就不必再受这么多的苦难?
而余招娣就这么踩着他上了位,在乾元宫明光殿混的风生水起。他唯一的安慰是好歹陛下没和他一样昏了头,真的将这人当做某人的替身,从此走上宠幸奸妃的昏君之路。
可就在此时,他这点儿心里安慰都被彻底打破。最后悔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看看陛下对余招娣情意绵绵的眼神!阮虞敢拿自己尚未康复的老腰打赌,这会儿无论余招娣提出多离谱的要求,皇帝陛下都能像史书里任何一个被女人迷晕了脑子的昏君一样百依百顺予取予求。
陛下你不能这样啊!阮虞几乎要哀嚎了。明明前两日都是一副虚心纳谏的明君模样,怎么就一转头,就被女色给迷了眼蒙了心呢!
最可怕的是,这位既不美艳妩媚也不清丽脱俗,更看不出什么诗情画意婉转娇羞的女色,还是他亲手“献给”陛下的:无论其中有多少曲折,人是他打着进献的小心思救下的,是他引来陛下探究的,是从他的居所将人带到陛下身边的,那么今后这“女色”闹出的全部动静,都少不了挂在他的账下。
阮虞已经能预见自己将来在佞臣传中占据一席之位,和前朝那位专靠给皇帝献漂亮女儿而官运亨通的庸才丞相肩并肩的受后人唾骂。甚至他还比不上那位——人家好歹是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呢?除了时常被陛下毒舌打击言语调戏,至今连“男宠”的帽子还没脱呢!
前途黑暗到心灰意冷的阮公子整个人都陷入一片灰蒙蒙中,偏皇帝陛下火上浇油,对他招招手道:“怎么样,这便是朕答应你的惊喜,你见着旧识可开心么?”
“微臣……开心。”阮虞咬牙切齿。
元修心满意足的点头:“阿阮开心就好。今儿还有更多惊喜,希望阿阮玩的尽兴。”
阿阮……阿阮并不想说话,只想原地去?????死一死。
赢天青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回,对元修的恶趣味着实无语。实则今日之后,她便会以赢青玥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众人实现之中,大可以提前将话与阮虞说明白。偏元修就是要逗他,阮虞越是生无可恋的颓然,元修恶作剧得逞的愉悦就越明显。
同情大表哥么?赢天青思索了一瞬,默默为大表哥宣了声佛号。不过和没少坑她的怨种大表哥相比,当然是小伙伴的好心情更重要啦!赢天青果断放弃了提点阮虞的打算,反而顺着元修的动作开始她做作的表演,捏着嗓子颐指气使的管陈公公要这要那,而皇帝陛下只宠溺的点头,全然不管年长的心腹忠仆快要被这“小妖精”累死了。
如果不看他手底下为了憋笑掐了自己好几下,元修这妥妥的是个被奸妃迷惑的五迷三道的昏君!陈公公虽不知道这两位玩儿的是哪一套,但心腹忠仆就是心腹忠仆,只要陛下是真开心,他就能乐颠颠的心甘情愿做任何事。
陛下和赢小将军逗阮公子是逗的真开心呢!想他伺候了陛下也有快两年,还是头一回看到陛下这般肆意快活。陈公公别过脸去擦一擦眼角,卖力的应着赢小将军的命令跑进跑出。他的陛下苦了太久了,是沉溺在死活都不在乎的麻木中的痛苦。总算是被赢小将军从苦海中救了出来,别说只是小将军使唤两句,就是要他一条老命,他也感恩戴德的给小将军磕头。
就在这一片温馨祥和的氛围中,三人边聊天边用过午膳——自然,是赢天青和元修一边聊着一边吃着,时不时的皇帝陛下还亲昵的给赢小将军夹个菜,看她别扭又无奈的吃下去。
而阮公子全程味同嚼蜡,既不知道到底吃了啥,也没听到他们说了啥。他脑子里已经构思完一整篇痛陈劝诫的文章,文辞华丽鞭辟入里,引经据典逻辑清晰,请陛下千万不要被美色所惑,置江山社稷朝堂政务于不顾。多少君王为了博美人一笑将朝堂官职视作儿戏,奸臣佞党趁机勾结后宫败坏超纲,最终导致王朝败落民不聊生。陛下既是圣明君子,绝不可以走上这种歪路啊!
说实话,他对自己急智之下拟出的文稿还是挺满意的,唯一顾虑是这篇文章写出来,陛下会不会恼羞成怒砍了他的狗头,以及就算他真的舍生取义死谏到底,余招娣这祸国妖姬的锅还是得砸在他身上……
“……阿阮可用好了?”皇帝陛下的声音遥遥传来,将思绪不知飘到哪儿去了的阮虞惊醒。只听元修笑意温存的问身边人:“要不咱们先去草场上溜达溜达消消食,等贵太妃那边好了,就召集朝臣们一块儿开始狩猎吧?”
赢天青盘算了下时间,足够够手下的人布置完毕,便爽快的点了点头。这一幕落在阮虞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意味,愈发证实了陛下已经彻底被这女人迷住了。
“阿阮腰伤未愈,想来是骑不了马,不如跟贵太妃那一队行动吧。”那一队护卫周全,且到时候宣布“赢青玥”的身份还要阮虞做个证,索性与另两位早知“内情”的“证人”放在一处。
元修体贴的吩咐道:“阿阮过去后不必拘束,既是到了外头就只管放开些。那几位姑娘的学问甚好,却不见得愿意跑马打猎。你们只管落落大方的聊聊天打发时间,晚膳后朕再接你一起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