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打眼一看谢世子和小郡王站在一块,心道王妃算得可真准,便对那长随说,“你也不用忙活了。”
说罢,又颠颠地往前去,朝小郡王和谢伯缙行了个礼,身子转向谢伯缙那边,恭顺道,“世子爷,王妃知道您来府上,特派老奴请您过去叙话。”
她见谢伯缙眉头皱起,忙不迭说出后半句,“王妃说了,事关云姑娘。”
话音刚落,谢伯缙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遽然沉了下来。
也不用这婆子带路,疾步就奔后院而去。
他走得又急又快,小郡王仿佛感到一阵劲风从脸上扫过,放眼望去,人早已走出老远,徒留一道凌冽修长的背影。
小郡王见势不对,也想跟上去瞧瞧情况。
那婆子忙拦道,“郡王爷恕罪,王妃交代了,她要与谢世子单独谈话,您便是跟过去也只能在外头干等着。”
话都说到这份上,小郡王只得干巴巴“噢”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去想,云黛到底去哪里了?这事跟母妃有关?难不成母妃把云黛给杀了?!
持有这想法的不单小郡王一人。
王府后院内,谢伯缙面沉如水,漆黑长眸定定盯着上座的端王妃,“姑母把云黛怎么了?”
端王妃看向屋里高大挺拔的青年,神色复杂,一时感慨二十多年前那个尚在襁褓粉雕玉琢的小男婴现下长成个威严深重的俊美男人,那周身凛冽的气势便是连她都有一瞬被震慑,一时又惋惜这样好的侄子怎么偏偏要在感情上栽跟头……
沉吟片刻,她冷然道,“我若是说,我把那小丫头给杀了,你待如何?”
垂在黑袍边的手指陡然捏紧,男人的嗓音很低,“姑母,你不会的。”
“为何不会?她活着就拖累你,你要娶的妻子应当是出身高贵的淑女,而不是这么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姑母。”谢伯缙浓眉皱得很深,“我已与您解释过了,是我一意孤行逼着她接受我,她没有半分不是,全是我的过错……”
“那又如何?我知道其中原委,世人知道么?世人只会戳她的脊梁骨,觉得她爱慕虚荣,觉得她攀附权贵,觉得她居心不良。”
“是我的错。我该早早带她回陇西,与她定下婚事,留在长安这是非之地,反倒给了歹人可乘之机。”
“你想得简单,回陇西定下婚事,外人就不会说她了么?门户之见,根深蒂固,非你们一己之力能动摇的。前朝寒门出身的武将当了皇帝,不也要娶五姓七望的贵女为妻,以此抬高自己的身份与血脉?”
端王妃瞥过他沉郁俊朗的眉眼,叹了口气,“你可以不在乎世俗偏见,但她在乎啊。你得知道,这世道总是对女人更苛刻的,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总有人能挑出毛病,指摘她的不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个人,总会有许多麻烦……”
端王妃这边还说着大道理,谢伯缙呼吸越发沉窒,仿若冰凉河水淹过脖子,胸闷难忍。
少倾,他掀起袍摆,单膝跪下,嗓音沉哑得厉害,“姑母,求您告诉我,她到底在哪?”
端王妃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险些没骂出来,这一个个都是在做什么?!
三日前云丫头跪在她面前要离开,现下他又跪在她面前,问那丫头的下落。
一个要走,一个要留,倒叫她里外不是人了。
“你别担心,她还活着,很安全。”
到底是亲侄子,端王妃于心不忍,从座上起身,走到谢伯缙跟前,弯腰将他扶起,“阿缙你别犟了,起来说话吧。”
他却倔强,不肯起,深邃的眼眸深沉如夜,“姑母,此生除了她,我不会娶旁人。”
端王妃神色微僵。
“于我而言,她就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我愿舍弃世子爷的身份,以白身与她婚配。无需靠家中,也无需靠岳家,我凭自己的本事在沙场挣功勋,给她挣诰命,让她享尊荣,居高位。谢家儿郎不纳二色,一生一世择一人终老,她便是我认定的,想要白头到老的女子。”
声音虽喑哑,却字字铿锵。
端王妃站在原地,有一瞬间恍神——
仿佛看到多年前那个月夜,她被老太太抓回去时,她也喊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什么离不离的,离了还不是照样活着。
“她给你留了封信。”端王妃也不去扶他了,只从袖中拢出那封简短的信。
谢伯缙眸光微动,伸手接过那信,轻薄地捏在指间仿若无物。
信封上是简单的四个字,“长兄亲启”。
簪花小楷,柔美清丽,正是她的字迹。
拆开抽出,只薄薄的一张,甚至连那一张上也唯有寥寥两句——
“长兄待我恩深意重,此生难报,唯有来生结草衔环。今生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勿寻勿念,愿君安好,余生平安,顺遂喜乐。妹云黛敬上。”
捏着信纸的手指攥得很紧很紧,那宣纸不堪气力,破裂一块。
心若刀绞,莫过于此。
端王妃见他那骤然沉冷的脸色,眉心一跳,心里直念着阿弥陀佛真是对小冤家,面上却是不显,故作冷漠道,“她是个明事理的,知道这样对你和她都好,与其纠缠不休,倒不如相忘于江湖。待日后你们俩各自成家了,没准还能见面,重续兄妹情分。”
“兄妹情分?”
谢伯缙冷嗤一声,尾音是说不出的凉薄,“谁要与她做兄妹。”
端王妃见他俊脸发青,神色阴鸷,知道是动了气,叹道,“阿缙,你莫要发犟!”
谢伯缙抬眼,眸中黑沉沉的神色难辨,喉咙处有甜腥气弥漫,他鼻音很重,“姑母,您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她在何处么?”
端王妃神色凝重,心底有一瞬犹豫,最后还是狠下了心肠,偏过头道,“她昨日就离开了,一日一夜过去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既然姑母不成全,那我自己去寻。只要她活着,总能寻到蛛丝马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