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那些百姓活了这么多年,何时见过这样的排场,纷纷退避两旁,又呼朋引伴的来看热闹。
“额的天爷呐,这是哪来的大官啊?县太爷出巡都没这么大的排场!”
“四匹马拉的马车,起码得是有爵位的大官吧?也不知是长安来的贵人还是洛阳来的。”
“不过前头咋跟着些胡人兵?咱们大渊的军队里还收编胡人了?”
“你眼瞎啊,没瞧见他们身上的软甲都跟朝廷军的不一样吗?马车里坐的莫不是个外族人?”
在议论声中,气派的仪仗在客栈门口停下。
客栈早已被清场,穿着红袍的内官和三位乌孙使者一道往里去,萨里拉和谢伯缙已然在大堂候着。
双方互相见过礼,云黛也被纱君扶下楼来。
那三位乌孙使者一见到云黛,连忙跪地行礼,其中一年长之人显然是见过长公主的模样,是以见到容貌相似的云黛时,难掩激动,
“臣等拜见公主,神佑公主,公主万安。”
云黛不习惯被人跪,忙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那红袍宦官走上前,与云黛笑道,“孝义乡君可让臣等好找,快准备准备接旨吧。”
屋内众人皆换做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恭恭敬敬跪下接旨。
云黛原本也要跪,那位年长的乌孙使者拦着她,“乌孙与大渊是兄弟友邦,您是我们乌孙的公主,接大渊皇帝的圣旨不必下跪。”
云黛微怔,有些拿不准这规矩,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谢伯缙,无声地询问着他。
谢伯缙接收到她的视线,朝她轻点了下头。
云黛这才放下心来,然而见到一屋子的人都跪下,就她一个人站着,颇有些不自在。
红袍宦官徐徐展开手中圣旨,捏着不阴不阳的公鸭嗓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孝义乡君沈氏,系肃州西城军校尉沈忠林之女,晋国公谢垣之养女,现经乌孙昆莫调查核实,沈氏生母柳月娘实为乌孙国金宸长公主,时隔多年觅得血亲,乌孙昆莫不胜欢喜……”
中间一长段佶屈聱牙的话都表示着盛安帝对促成认亲之事的支持,最后宦官又念道,“沈氏女知书识理,贵而能俭,无怠遵循,克佐壶仪,轨度端和,敦睦嘉仁。着即册封孝义郡主,以彰大渊与乌孙两国之谊,钦此!”[1]
云黛听了这么一大段圣旨脑袋直发胀,还是宦官将圣旨合上,双手递到她跟前,满脸笑容道,“孝义郡主,快接旨吧。”
云黛回过神来,接过那金线银针的圣旨,只觉头重脚轻。
那年长的乌孙使者上前道,“马车已在外恭候,还请公主速速随我们回长安。”
云黛愣怔怔应了一声,借口收拾东西,先上了楼。
在屋里她仔仔细细将那圣旨看过一遍,又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疼得嘶了一声。
“哎哟姑娘您这是做什么,都掐红了。”纱君心疼道。
“没事。”云黛脸上神情还有些恍惚,“就是感觉像是在做梦。”
纱君这边很快收拾好了包袱,忐忑地走到云黛身边,问道,“姑娘……不对,该唤您郡主……还是公主?”
云黛也被这些称呼搞得有些发懵,“你还是唤我姑娘吧。”
纱君脆生生欸了声,又睁着一双狗狗眼,怯怯道,“您要回长安了,那您还要奴婢么?”
云黛知道这小丫鬟是一心想往外跑的,彼此也投缘,便问她,“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么?我应当不会在长安待多久,唔,可能会回陇西,也有可能……会被带去北庭。”
她觉着她现在就是个浮萍,飘飘摇摇,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我愿意!”纱君立马应下,“姑娘不嫌弃奴婢,那奴婢愿意跟在姑娘身边,去哪里都行。”
见有这么个小丫鬟愿意跟随自己,云黛心下稍暖,微微笑道,“那你就跟着我吧,反正你的身契现下在我手上,等回了长安,我与姑母解释一番,将你讨要过来。”
纱君眉开眼笑,连连朝她伏拜,“多谢姑娘,奴婢日后一定尽心尽责伺候姑娘!”
……
“三皇子让奴才转告谢将军,这孝义郡主如今身份不同以往,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影响两国的关系,您要以大局为重,一切等回长安之后再说。”
客栈楼下,红袍宦官压低声音与谢伯缙透着底,“且奴才看陛下和乌孙相大禄的意思,这孝义郡主八成是要回乌孙的,毕竟那乌孙昆莫是她的亲娘舅,有血亲依仗,她自是不好再留在国公府的。”
谢伯缙垂了垂眼,清俊脸庞看不出情绪变化,“多谢公公提醒,我自有分寸。”
红袍宦官笑道,“谢将军客气。”
这边俩人说着话,另一头乌孙使者们也用乌孙话叽里咕噜交流着。
两拨人各怀心思,云黛那边调整好心态下了楼,见着谢伯缙静静在楼梯旁,长身玉立,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孤寂。
她心头微动,刚想与他说两句话,就见乌孙使者上前一步,出声道,“公主快上车吧,争取在太阳落山前赶回后头的镇子落脚。”
云黛一噎,对这使者应了声好,又忍不住扭头去看谢伯缙。
谢伯缙也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两人好似都有许多话要说。
少倾,谢伯缙转过身,先行往外走去。
云黛心头有些淡淡的失落,但乌孙使者在旁等着她,她只好在纱君的搀扶下,缓缓往外走。
走向一条她无法预知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