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北落玄府的人云游四海,不成一气,就晏家这些年止戈养息,不问世事的衰堕,一准要在四府里垫底。但饶是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不念着祖上与皇室那点姻亲,晏家成名技霓裳双环和如意腿却也不是那般好惹。
公羊月眯眼,紧盯着人下盘,那妇人虽看着魁梧有力,但真论步沉力稳,显然比不过旁边那眼瞅着一卷秋风就能掀走的夫君。
晏家势力摆在那里,即便是天都教,也不会随意沾惹一身腥,何况孟不秋还只是一部之长。不过,滇南路远,距临川迢迢山水,四府再怎么声名广大,却也没厉害到要教九族的人卑躬屈膝奉上宝贝。
说白了,一个晏弈,面子还没那么大,就算是家主晏垂虹亲来,也还是不够格。那么只能是有人穿针引线。
思及此,公羊月将目光重新落在那个长得不甚起眼的女子身上。崔叹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了然,便与几人解释道:这位大娘子可不简单,他是孟放的庶女。前牂牁郡郡守王汝调任州牧后,现今执掌的就是这个孟放。
晁晨脱口而出:姓孟?
是,姓孟,孟婉之。崔叹凤点头,脸上表情有几分滑稽,那体格与这儒雅的名字,确实有些相违。
孟在南中是大姓,能从孟不秋手里讨得好处,孟放与孟部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纵使当真毫不沾亲带故,起码也有真金白银的利益交换。公羊月想,搁自己身上那叫借,搁人家身上,那叫买卖
因为宁州多山,又有蛇虫毒沼瘴气,很难连片成田,因而九部之中贫富不均。孟部所在的建宁郡挨着牂牁郡,有孟放把关,官道通顺,占据要势,随便做点什么,对孟部只有益无害。
孟不秋野心勃勃,怎会放过大好机会。
难办!
人情还可攀比,交易那就是钱货两讫,说白了,圣物给出去,现在已经是人家的东西,就算孟不秋和白星回的关系好上天,但他身为族长,也不能食言。
方才在竹楼中,三人算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孟不秋一口回绝,根本不留回环的余地。
噢,就他俩是吧?白星回笑了起来。
他对孟不秋的畏惧是私人原因,放到明面上来,身为天都教的少教主,别说一个孟婉之,就算是孟放亲来,他也不定会给面子。别的江湖势力或许畏惧朝廷兵马,但搁这儿却屁都不是,北方躁乱,江南自个儿都自顾不暇,谁敢到南中七郡生事,不说天都教出手,就老对头爨家,也会第一个跳出来收拾。
和晏家家主一样,晏弈也是个棋痴,对人事向来不上心,都是他这位长袖善舞的夫人在打理,滇南的势力盘根错节,关系更是冗杂混乱,他一看身前两人揪扯,还有个不知哪里冒出的女娃虎视眈眈,顿时只觉头痛。
这位是
孟婉之不动声色地拉了晏弈一把,自己抢身上前一抱拳:原来是少教主,婉之有礼,在此还问教主夫妇安。不知少教主此言为何?
白星回道:我是来借玉骨冰魂斗的!
晏弈面露难色,下意识看向夫人,虽说这里头藏着笼络的戏码,但此来换物,却也是为了救急救命。孟婉之不想和天都教直接对上,便将人半推半掩挡住,故意不开口,只看向孟不秋,且探一探他的立场和想法。
孟不秋摆摆手: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既已许诺,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此话一出,晏弈和孟婉之脸色缓了几分,后者多了两分底气,挺直腰板整了整衣冠,温声细语向白星回:少教主,您看
白星回不可置信地看着孟不秋,后者在他背上推了一把,不咸不淡道:既已是人家的东西,少教主或求或要,还需自便。
闻言,孟婉之脸色乍变
这意思往浅了说,叫置身事外,往深了说,莫不是天都教的人明抢他也不管?晏弈夫妇为碰了这颗圆滑的软钉子而感到不太痛快,白星回则为他油盐不进,不帮腔说话而不大高兴,毕竟是自己带着公羊月来的,论亲疏自然要强过八竿子也打不着的晏家人。
白星回急喘了两口气,心里窝火,反正在中原氏族面前,他天都教都是牛鬼蛇神,护短为亲乃人之常情,他还就仗势欺人一回又如何。
眼瞅着人脾气上头,崔叹凤和晁晨飞奔下竹楼,一左一右把人给架住: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让我来。崔叹凤杠在中间。
我哪有要撕破脸皮?白星回自尊上头,从两人手里挣脱开,甩了甩袖子,强行辩解,我我只是想问晏公子,肯不肯将圣物先借与我们。
孟不秋盯了一眼,那蹙紧的眉头仿佛在说:你那是问吗?分明要上拳。
胶着之中,晏弈认出了高齿木屐,白衣幕离的崔叹凤,本着与人无争的性子,先开口当和事佬:崔大夫也在?多有冒犯,失礼失礼。我晏家素来仰仗贵派,也十分欣赏您悬壶济世的一片丹心,既然如此
看夫君心软,不分场合又要随意允诺出去,孟婉之干咳一声,强行抢话:既是崔大夫的病人,也不是不可成人之美,只是圣物只有一份,要我们忍痛割舍,却也得看看是哪家的贵人?究竟病重几何?
这官家出来的夫人,说话分寸拿捏刚好,既不说死,也没松口。崔叹凤风流之名盛,最多也就是年轻的少爷士子追捧,真正能叫人尊而赏脸的,还是那一手医术。此人现身此地,为病人亲自求药,保不准是什么厉害人物。
若是家世强过晏家,乃京都的贵子玉女,那必然要舍,还要舍得干脆,送上门来的人情不要白不要,若是势大,却与自身利益无所交集者,却是不需顾及面子,譬如这位少教主,真到了刀剑相向的地步也不必怕,天都教再厉害也出不了滇南,爨氏能吃死自己这方的小动作,难道还不咬死老对头的一举一动?
至于连她家眼都入不得的,凭什么要他们舍?
孟婉之堆着水火不侵的笑容,和着那大大咧咧爽利的性子,就算这事儿传到江湖上,也没谁敢指着鼻子骂心眼小,势利眼,有大错。
现今这情况,是接话也不行,不接也不行。
若是老实答了,就公羊月的臭名昭著,人家不补刀便不错,救人那是想都不要想,可若是不答,拖得越久,孟婉之看出来的把握就越大,越会咬死不给。
逼急了,万一来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崔叹凤和晁晨急出热汗,却仍憋着一声不吭,这下,连二愣子晏弈也觉得奇怪,心想:有名有姓怎不堪说,如此吞吐,莫非所治之人身份有古怪?
他倒是生得端正没往邪佞之辈细想,反而怀疑是否与宫中相关。淝水之危解后,当今圣上趁势从氏族手里收回皇权,为了打压谢家,任用会稽王司马道子辅政,此人心胸狭隘,骄纵贪利,拔擢小人不说,还大力党同伐异。
朝中风声紧,说是圣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位亲王怕是要窃政。
多少双眼睛盯着,司马家若是有个风吹草动,那些个簪缨望族,还不盼着出头?听说会稽王嗜酒,就怕没熬死敌人,先熬死自己
越深思,越不敢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