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花人问:你要杀谁?
公羊月。
杀他做甚?怎么,你得罪他了?持花人不屑笑笑,就公羊月那个名声,实在想不出段赞跟他能有什么仇怨。
段赞沉声道:如果我说和开阳有关呢?
听他提到开阳,持花人不吭声了,手指轻叩桌面,心里头打着算盘,随后扔出一枚私印给他:若是如此,绝不能轻易放过。倘若人真是在南边,我会寻机会帮你动手,至于其他,奉劝你一句,别瞎掺和。
段赞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也交付了自个儿的信物,推了过去,拱手笑道:那便有劳。如今也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有你我坐镇南北,想来必是手到擒来。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燕晋之外,尚还有秦、代、凉三国,你的手怕也伸不了那么长。持花人被他算计,心中颇有些不爽利,但想到《开阳纪略》的重要性,也只能暂且憋下,就是嘴巴上火气不小。
段赞哈哈大笑:你可知我是如何联络上你的?
说着,他伸手往墙上取下一支利箭,在箭尾一扭,拆开取出填塞的信纸。持花人抢来一看,眼中渐渐由疑惑转为惊慌,忙问道:难怪这东西哪儿来的?
那上头没头没尾一句,却是联络的暗语,包含了地点和方法。
箭就射在我府门前,着人查了,是个代国的弓手。起初亲信来报时,我还没放在心上,等发现上头留的暗语乃当年会盟所用,便来了几分兴趣试了试,没想到阁下当真来赴约。箭是谁射的,想必你该更清楚才是。
持花人沉吟片刻,拍掌道:是他,他还活着!
看来我猜得没错,段赞嘟囔一声,脸上心中都涌现巨大的喜色,他本就在寻此人,若真是得之回应,也算功成一半,忙跟声确认,你说的人可是曾经会盟的领袖,江木奴?
不错,持花人道,当年我父与他联络,走单线,依靠的便是一个由晋入代的丁姓汉人,听你的说法,倒是相符合。家父逝世多年,这条线再未被启用,所以你着人来信时,我根本没做此猜想。
段赞促声追问:你确定?
见他不信自己,持花人不由讥诮:段大人难道不知,从来都是江木奴联络别人,少有人能联络他吗?不止语气不善,便是那副表情,也仿佛在说:装什么清白,当年燕国亦有人参加会盟,共同阻击开阳,没准儿就有你爹,别演戏,演技太拙劣。
段赞知自己失态,不由讪笑:你都说了是单线,总要再三确认才是,毕竟兹事体大,保不准有人作假呢?别怪我多疑,以你我的身份,便是身边人也要定期排查。说着,他拿上些冬茶亲自冲泡,算是赔礼,又道,若是真的,自是大好消息,别忘了,当初开阳如日中天,不也全栽在他一手创立的破军手里?
那倒是持花人接过茶碗,低头看茶。
段赞生长在北方,又是鲜卑人,吃茶消遣和江左比起来,实乃天壤之别,这茶汤泡得那叫一个拙劣,但是人都愿意给捧着,尤其是进门时还想撂下马威的对手,这对持花人来说甚是受用。于是,他不动神色,在一口饮尽冬茶后,假笑着续上方才的话:段贤弟言重。家父提过,说江木奴此人,通晓人心,极富魅力,如你我这般豢养死士,多少需得动些脑筋,但对他而言,毒药、恐吓威胁、阴谋手段一概不用,所有追随他的人,都像着了魔一般,死心塌地。据传当年,各国竞相招揽,他的暗探门徒遍布四方,就如今拏云台那个号称门客千人的东武君,连他一半也及不上。
生得讨喜之人,段赞不是没见过,无外乎逢迎嘴甜,但却也不是惹得人人怜爱,听眼前人吹擂,他打心眼儿里生出几分讨教之意:这驭人之道,学问确实大。
持花人睨了一眼,又道:有人说江木奴是天生悦人,也有人说是后天习得,真假不知,不过倒是有一个说法,说他当初能有如此成就,乃是继承了号曰算无遗策的石赵大执法张宾所留下的密谱和人马。后来好像出了大事,破军因此瓦解,传出他死讯时,我还不曾及冠,对此所知了了。
夜至三更,说完,他起身拱手,向段赞告别:若真是他牵线,我自当全力相帮。不过,他顿了顿,笑道,你可不要一家买卖两家做。
段赞心头一跳,脸色却没变,只还礼道:自然。
我说错了,焚香其实也不适合你,下次再来,换淡些,这味儿实在太齁人。持花人足下一掠,翻出外墙。
段赞装模作样送到庭院中,人走远后,还不忘高呼:那我斗胆,再讨一些时花。
片刻后,他敛起笑容,走回屋子里坐下,挥手将那只香炉砸了个粉碎。耳房里的小厮听见响动,门前伏地,自觉膝行进来洒扫,不想却教段赞更为心烦,当即连捣香的杵子和压香的匙子模具也一块砸过去。
小厮不敢躲,眼见是要头破血流,这时,一只手往他面门前一抓,悉数截下。
那是个年不过十二三的少年,肤色苍白,两眼空洞,像是个坟冢起尸,又如没有感情的木头,童子门中,若段赞是暗处的主人,他便是明处的门主。
走。
小厮如释重负,赶紧抱着碎渣,踉跄跑开。
阿陆是你的亲兄弟?可惜,没能把尸体要回来。段赞抬眼看是他,招来坐下,肝火正盛,一拳砸在桌案上。慕容临伤人一千自损八百,跟不要命似地参奏,段家这次可是栽了个大跟头。
萦怀只是点点头,那双肿泡眼中没有半点波澜:噢,死就死吧。
你!段赞噎得讲不出话,若不是培养一个出色的亲信实在困难,他真想将桌案连同柜子,一并拍在他脸上。
萦怀所怀功法讲究练气,他不察情感,却能通过气息在经脉中的走动,而判别出眼前人的不自然与异样。肝气大动,依稀记得是叫做怒,于是他开口:是因为莳花和香,还是因为方才那人发现大人将顾在我的消息透露给了秦国的人?
段赞张了张嘴,想到就算骂话,眼前人也不会有任何反应,便放弃自讨没趣,只冷哼一声:他该是不晓得,不然早就动手。我倒是没想到,他竟然跟秦国还能搭上线,可惜,听说五年前就闹翻了,八成是分赃不均吧。这次是江老亲自牵线,想必还是更看好我们一些。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他忙不迭提着茶壶就嘴,把凉茶一口灌下消火。
喝下两口,喷了出来:这么难喝他都喝了,早晓得老子就给他煮碗屎。
牛屎还是马屎?需要多少?萦怀面无表情跟声。
滚!段赞一拍桌子。
后者趿着鞋,噔噔往外走,走到门前,月光正照在碧瓶中的梅枝上,花开正好,他走过去,把瓶子抱走。
喂,回来!段赞叫了一声。
萦怀一脸无辜。
段赞摆手:滚吧滚吧。
萦怀走到后院的墙下,默立许久,搬动四周的碎石,垒了一座石塔,双手合十。随后将花枝一抹,梅花簌簌落下,遍地只剩凄凉。
作者有话要说:
来,给反派露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