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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翌日是个难得的冬日大晴天, 洛阳老张照常支摊卖面。
来啦。
听见响动,老张打热气里张望,见一角支棚子的竹竿要倒, 顾不得擦去手上的面粉, 匆忙越过锅灶上去顶着, 要是再晚几分,那车轱辘一准要将撑杆给拉塌。坐在四轮车上拨动轮子的江木奴不由讪笑:还不太习惯, 路上坑洼不平, 转向时稍不留心,便卡在轴里。
老张给他推到案几前, 眼下没什么客人, 便两张搭在一起,将好与之前胸齐平:还是老规矩?这么不便, 上次跟你一道的孩子, 怎没帮手?那小子模样倒是好, 就是拿着刀子脾气有些急躁,瞧着怪吓人。
怎么, 说亲呢?江木奴笑了笑, 抽出一双竹筷, 伸进面锅里烫了烫, 大老粗一个,别是给你闺女相的吧?
哪能啊, 我闺女早许了人家。老张忙道。
江木奴探头, 直勾勾盯着他往碗里勾料,那灵活劲和速度, 不啻于叶子刀耍刀。等接过碗时,说了声谢, 随即道:留意着,看看是哪家的丫头,我来说。不过成不成,还得看孩子们欢不欢喜。
老张瞪眼,全没了那晚的畏惧,人多光顾两回面摊,倒是有种久逢故友之感,便也打趣着:都说父母之约,媒妁之谈,你这做家长的,倒是开明得很。
孩子们过得好,我少操几分心,也乐得自在。江木奴笑着,吃了两口面,猛然想起一事,在两袖间掏来摸去,又把随身的纸包袋子摆开,终于摸出钱银,拉着老张的手,给他塞去,还要多谢你给我找的木匠,做了这面具遮疤,四轮车行路。
这不能要,您上回就留了不少。老张推辞。
江木奴板起脸:你老母不是病了吗?那是抓药的。真过意不去,下次多放点肉浇头。
老张掂了掂钱,抄怀里,心里头却实在过意不去,只说是与他借的,之后定会归还,且又往锅灶边,舀来一大勺碎肉往他碗中一扣,随后是一边擦桌,一边陪人闲谈。看他翻出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些惊奇:怎的还随身带着一串菇子?
给隔壁翠娘带的,她家那皮猴子吵着要吃,正好撞见山里人,我看新鲜就买了些。江木奴吃一口面,答一声,这孤儿寡母的不容易,自己日子都捂不过去,看我孤身一老头子,烧了肉还给我分一半,说是举手之劳,这不,我也是。
老张指着另一个布袋子:这又是何物?
樗蒲。冠后街看铺子那老大哥就好这个,他儿子不是服兵役吗,一个人怪无趣的,给他弄一副,没事儿一道玩两手。怕他看不清,江木奴干脆上手,把东西给剥出来,一一摆上,继续说,我一个人吃喝,只一菜一饭,怪冷清,借他家锅灶二人搭伙,还能再加个荤汤,且不容易铺张。
您倒是会过日子。老张笑笑。
吃完面,江木奴把筷子往碗上一搁,收捡好东西,扭着轮子准备离开:我得走了,还约了人吃甘蔗。
吃甘蔗?
可不是,虎三他舅姥爷,一把岁数,老爱吃冷硬饭,我上回顺嘴提醒注意牙口,嘿,老爷子非斗上气,这不从哪儿搞了点甘蔗,非通知我,我得亲眼看看去,别叫仅剩的几颗牙也全给崩了。
老张目送他远去,而后回了摊子收拾。
四轮车碾过长街,最后在第三个巷子口拐过弯,慢慢驶入阴影中。房顶上下来几个人,把江木奴团团围住,递上叶子刀新进的消息。
当中一个毛遂自荐:可要属下去查一查这最后一位文公?
假的,江木奴几乎没多犹豫,把纸片对撕两半,送回那人手中,子刀这个孩子毛手毛脚心眼儿实,这不,让人给哄了吧。
那人索性又道:属下这就去信,叫他别回来。
江木奴却出声制止:不,让他跑,不到洛阳不长记性,练练腿脚也好。唔,正好还能说个亲。
几个黑衣人正为拿了假消息而焦头烂额,听了他的话,瞬间都惊呆了。
怎么,你们也想要?
顿时个个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江木奴笑着,不过说说而已。
大家都心知肚明,眼下局势不明,成家反而是拖累。然而道理是如此,可对于他们这些战乱中的孤儿来讲,有人关心,总是暖的。
来,推车,江木奴拍着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肩道,歇一脚,不妨事儿,走走走,吃甘蔗去,你们这年纪生的牙口,总不至于连我都不如吧?
朱提郡北部有座老村,为古之焚人所居,盛产井盐,又名盐津,公羊月几人如今正在此地落脚。因为战乱和多山不便,少有客来客往,生意不开张,找了一圈没找见客栈,还是个热心的婶子给腾了三间屋子歇脚。
正逢上岁除,一院子的人也就热热闹闹,一块儿吃了顿团圆饭。
饭后,老婶子去游医那儿买了些药材,捣碎成齑粉,和着蜡一块捏成药丸,放在锦囊袋子里,给了五人一人一只,说是元日佩戴这却鬼丸,能驱邪避鬼。江南也有这习俗,五人便笑纳,或随手揣进衣兜中,或置于枕头下,嘻嘻哈哈笑谈着,守岁至深夜。
早晨睡了个懒觉,起床后几人多多少少都觉得有些头疼不适,却又未放在心上,只当昨夜守岁吹了风,受了寒气,便撺掇崔叹凤煎了姜茶来喝。
双鲤揉着鬓角,嘟嘟囔囔:昨夜三更后,门外老黄狗一直狂吠,要不是冷,我一个翻身起来宰了喝酒吃肉。
我也听到了,大约是给炮仗惊到,后来不还有个男人在屋外吵闹吗?晁晨接话,帮着端来早饭。
公羊月忍不住卖弄他的好耳力:喝多了上头,非说阿婶的炮仗溅到他院里伤了树苗,吵着要赔钱。那人声音我记着呢,邻里倒是邻里,就是隔着半条小溪,炮仗能飞那么远?我当时就飞了根筷子出去,人可不就乖乖走了。
说完,引着几人向外看,竹筷子还插在篱笆上。
阿婶正好进屋,听见他们谈论得正热络,也忍不住参与进来,奈何她只会说朱提郡附近的方言,幸好公羊月会一点,连比划带猜,终于弄明白意思。
她说,那家的二阿公不好酒,平日也是和和气气,昨晚跟中邪似的。
双鲤缩脖子:喂,老月,最后一句是你擅自加的吧。
反正就那意思。公羊月摆手。
乔岷接话:也许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时,庖屋里传来一连串乒呤乓啷的响动,随后人声乍起,皆是喝骂。公羊月听出声音,暗叫一声不好,匆匆奔过去。
其余几人紧跟在后,刚跨出门槛,就看见崔叹凤一手拽着一个小子,一手高举似是要捶人,地下是砸烂的碗盆,和洒了一地的姜汤。小子嗓门贼大,喊着:俺没有撞你!分明是你自己贴上来!而后又朝那婶子喊,舅娘,他冤枉俺。
你胡说!崔叹凤双颊满是潮红,神色激动,往下落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