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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68)(1 / 2)

我只是不信所谓的冤魂作祟。老仆人摇头,仔细想来,若勾结秦军开城哗变真乃公羊老前辈所为,他有何冤?若非他所为,则只能是秦军以其与张育的交情设计,可凡事不能一拍脑袋想当然,那张育是什么人?号令万军的蜀王。公羊迟又是什么人?剑谷仅次于喻灵子的剑客!哪这么容易被摆弄?

这么一说,晁晨也觉得迷雾重重。

换作他是公羊迟,若有人借自己的名义算计好友,不该自戕于绵竹城上,依傍那身武功,往中军帐刺杀邓羌不是更好?暂且隐忍,为张育报仇不是更好?

老人家,您说得对。

哪知石老仆把抹布扔进水盆中,抬起眼皮,悻悻道:对有什么用,你以为真相有多重要?我能想到,剑谷那些个老神仙难道还不如我,自是有用意。何况,他人生死,与己何干?张育死后,绵竹归秦,谁敢对秦军有怨言,也就只能对死去的人撒气,不然为何苻秦分崩离析后,公羊老前辈却连个坟茔都没有。

晁晨一怔,喃喃自语道:不是公羊迟,那西城的是谁?

是夏侯真。晁先生你不知道吗?六年前,人就死在绵竹,算算日子也就这几天吧。石老仆收拾完毕,端着盆踽踽离开。

夜风吹面寒,晁晨抱着手臂,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不欲再等,转身搬回那块放在一旁的木板,往门上装。这会子,斜街对头的砖墙上,闪过一前一后两道影子,犬吠声消后,依稀是季慈的呼喊。

晁晨立即放下东西,探头去看,发现季慈和周碧海,正往西面去。

不知为何,他心中如擂鼓,很是不安,回头叫来老仆交代两句,随后从缝隙里挤出去,拿着匕首跟上,虽然他心中并不承认是担心公羊月,而只借口对自己说,是怕他回城时与方婧撞上,再生矛盾。

跟了大约两三里,不仅没碰上返程的公羊月,连周碧海和季慈也丢了踪迹。晁晨心里七上八下始终不踏实,按老仆人的话,公羊月不到未时离开,绵竹是个小城,凭他的脚力来回至多一个时辰,但眼下已近酉时,足有两个时辰。

依靠问来的位置,他伏草而行,慢慢向前摸索。

不知是不是这几月被公羊月变着法锤炼,身法腿脚比以往更扎实,不需以内力施展轻功,也能步如飞燕,加之积攒的经验,一般的蟊贼自保该是无恙。

于是,他一边留意官道方向的动静,一边沿山而行。

走过一片油菜花梯坎,拨开早春的木棉花枝,水溪交汇处往上靠山处,修筑一座坟茔,坟上青草丈高如翠,年生已久,无人打理。绕墓一圈的荒草被割了个干净,断口平薄整齐,那把玉城雪岭就插在碑前。

公羊月靠着一株还没长大的枣树,把断剑风流无骨枕在膝上,长发散开,拎着酒壶干饮,一句话也不说,脸上看不出悲喜。

乌漆抹黑的山野,本是什么都瞧不清,好在石老仆备的蜡烛足数,眼前的人又是个无甚讲究的,萝筐里有多少便点了多少,照得方圆三丈亮堂堂。

晁晨眼神好,隔着老远借光,看清那黑石碑阳上刻着孤零零的名字

夏侯真之墓。

没有抬头称谓,没有尊讳,没有立碑人,没有墓志铭,甚至简单到连书刻的字体也格外粗糙,深一笔浅一笔,像是有人用剑一笔一划斫出来的。

悲伤寂寥往往成于无形之间,不需要多余的言辞描述,一个眼神便已将人出卖。

公羊月很少同人流露出己身脆弱的一面,但现在,晁晨只需盯着多看片刻,便能与之共情。

虽然他从没主动提起过,但这个叫夏侯真的,对他来说定是非常重要。

晁晨想上前安慰,可双腿如同灌了铅,长在地上挪不动,只能无声一叹,煎熬地立在原地。公羊月似有感觉,朝木棉花树飞来两眼,但却无动于衷,继续昂头饮酒。晁晨侧目,看着落在肩头的白色花瓣,直到被风拂去,这才下定决心。

就在他抬腿要走出来时,另一个方向响起脚步声。

方婧一直都知道夏侯真葬在绵竹,她曾数次向七老谏言迁坟回剑谷,但不知公羊月同人说了什么,夏侯真的祖父,七老之四的夏侯锦一直拒绝迁坟动土,并借口说九宗历来只有佩剑归冢的规矩,肉身埋在何处,皆无所谓。

血亲既是如此说法,她一个外人也不好擅作主张,只是这之后,她赌气似的再也没来过绵竹,没再看过一眼。

今日在城中听到关于公羊月的闲谈,她不由地想起当年剑谷中类似的传闻,那时,夏侯真还是传闻中的一角,眼下,却已是荒坟一座。

方婧觉得堵得慌,喘不过气,心口像剜了块肉一样疼。

而后,她像行尸走肉一样,拖着僵硬的身子往义庄查看收殓的尸首。在被告之人已叫家中亲戚领回后,连跑了两三家调查,结果不是衣容已正,不许翻看,便是家徒四壁,草草下葬。一看无甚收获,她心中更是烦闷难安,在城中乱走一通后,失魂落魄出了城,竟不自觉往此间来。

周碧海和季慈便是在约定地点不见人,才在入夜后满城相寻,生怕出了岔子。只是眼下方婧无恙,他俩却又不知错走到了何处。

公羊月听脚步听出是她,头也没抬。方婧眼不瞎,公羊月没披大氅,一身红衣如血,想不见都不行,但她目光只停留须臾,很快挪了开去,径自上前。都说仇人见面三分眼红,可两人像约好似的,在夏侯真墓前既不动手,也不吵闹,看得晁晨那是毛骨悚然。

方婧伸手去拔草,却发现草已被斩平,便又调头去上香,可香被公羊月直接点了一把,就差绕着墓插满一圈,而自己两手空空,没有备货。她懊丧地在原地干站了片刻,悲怒交加,酒瘾上头,又摸去腰间葫芦,可葫芦空无一滴,给她气得砸在地上。

看我也没用,我给你,你敢喝吗?公羊月冷笑着。

方婧在心里骂了一句喝不死你,转身扎进油菜花地,摘了当中最明艳的几株,编了个花环,挂在碑尖上。

公羊月把剩下的酒对地一洒,连酒瓮也随手扔去,摘下树上挂着的外衣往肩头一披,决然离去,好像再多待一刻都难以忍受。

方婧本就敏感,看他动作,只道是针对自己,跺脚追过去,追了足一里,才肆无忌惮喝骂:扫把星,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的!这里不欢迎你,既然和你没有关系,你这个扫把星为何还不滚!

骂话刺耳,听得晁晨两眼一黑,差点失足栽在沟渠里,作为旁观者,他现下只想去捂住她的嘴。他是真不明白这个姑娘哪里来的底气,如果不是公羊月还讲点原则,不跟女人计较,换作是叶子刀,敢这般叫板,早给一剑钉个串串扎树上。

可转念一想,晁晨又觉得解气,自己就是太讲道理,耽搁几月,锐气早已给磨尽,现今想和公羊月打嘴仗,首先气势上就输了一头,更别提动手,就他那鬼主意一瞬一个,不被他折腾捉弄,都要喊阿弥陀佛。

难得碰上公羊月被骂不还口,他饶有兴致地听着,一不留神,踩碎了地上的干木枝。

公羊月的目光飞了过来,他赶紧俯身低首,挽着袖口擦去额上的冷汗,慢慢挪去,等见不到人后,赶紧先一步离开。他心里惴惴难安,怕被追上算账,一急慌不择路,不知觉中跑错了方向。

山中夜鹄啼啸两声,晁晨走得急,没顾着脚下,被绊倒在地。

低头一看,身下是个人,面朝下背朝上扑着一动不动,他手边扔着跟木杖,上头挂着个袋子,布上依稀印出几个铜钱样,而脚底还翻着一只破陶碗,碗里是冷硬的剩饭,洒了一半,装着一半,像是个讨饭的。

晁晨探出手去摸脖子,肌肤软温,脉息跳动,不是具尸体。

谁?

那人下意识抓住他回缩的手腕,翻过身来,打了个酒嗝,抬肘往上挺身,却因醉得太厉害,只能如条死鱼一般笔挺地躺着,紧闭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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