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只听长剑争鸣出鞘,公羊月右手一握,闭目在林中舞动,黑暗之中,注意集中,精神专一,白蜡树上的拆斗痕迹纷纷呈现在脑海之中。季慈和周碧海只是记名弟子,学的功夫也最为基础普遍,模仿起来,实在容易,因而,他先将两人对敌时出招的顺序复刻一遍,再以此反推对手的功法。
他那个挂名师父李舟阳曾经说过
人可以伪装,但剑伪装不了,那是一个人的灵魂,也是剑客的眼睛。
佩剑可以复刻,招式可以模仿,甚至出招收招也能伪装,但只要是人,总会有迹可循。对剑客来说,所谓天下第一,重剑开山,轻剑如星,快剑捕风捉影,软剑缠头裹腰,这一切称号不过都是虚名,剑心气魄才是识人标志。
嗯?裴塞?
裴塞传于三脉中长铗一脉,随身配有一柄三尺三的厚格重剑,素来是正容亢色,义不苟合,绝技号曰雷霆,与他那板正严苛的性子相和,剑意最是剽悍威烈
会是他么?
公羊月低头盯着散于杂草丛中的木屑碎渣,这时,一道破空声传来,他目色一凛,反手背剑,将急速飞来的箭矢挡住,回身一劈,将其断为两截。暗处放箭的弓手不为刺杀,信送至,迅速抽身而走。
扎在泥地的箭尾上捆着一卷薄纸,公羊月没有追,走过去将其揭下,展来细读,上头潦草字迹有言
今夜亥时三刻,西城外夏侯真墓前,以物易人。
以物易人?人他晓得,多半是方婧三人,但物又是指的什么?难道是那封玄之道长带走的信?
公羊月将纸片反转,背后写着些威胁的话,说若是失约不来,他便在夏侯真墓前将三人虐杀,让夏侯真在天之灵眼睁睁看着,死后亦不安宁。读过后,公羊月屈指,将纸条碾成齑粉,但即便如此,却也不能一泄心头之愤。
他舔了舔嘴唇,冷笑道:裴塞?哼,裴塞!
季慈曾经提到过,玄之道长与裴塞交好,假若是他偷离剑谷,引得人上鹿头山,再暗中偷袭,倒是可以解释为何那洞窟之前无甚打斗痕迹,而玄之一招毙命。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方婧四人会与之在蜀郡碰面,而玄之得信竟不贴身怀揣,反倒交付几个小徒捎去剑谷,等他知晓时,周青岑已回到云深台。
七老中不只他一人主事,若发现他人不在,东西很可能交到其他长老手中,再想拦截或取回,便难上加难,于是他匆忙回赶。没想到却又扑了个空,信件被魏展眉盗取,愤恨之余,他偶然发现自己在鹿头山露了马脚,恐被方婧几人发觉泄密,干脆捉来三人。
公羊月边走边想:裴塞很清楚,方婧从前与自己就不对付,夏侯真死后,更是嫌隙深重,若以此威胁,自己不一定妥协,所以才会扯上夏侯真。
裴塞若当真拿到信件,保不准会转手杀方婧三人灭口,再嫁祸给自己,以他的威望,届时定是无人不信,而他则可以逍遥法外,撇清干系。若是不赴约,他同样可以杀人灭口,栽赃嫁祸,最多也就是损失那一封信。
好一出阳谋。
无论怎样都会被泼脏水,既是如此,为何不竭力一试?
信无所谓,重要的是内容,那么再给出去之前,没人说他不可以先看,那么这算不得损失。至于方婧几人,他虽不在意死活,但夏侯真那个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死心眼如果在世,想必不愿见到同门惨死,那么顺手救人给对手使绊子,也是不错,更何况这般威胁若逆来顺受,他也就不叫公羊月!
公羊月收剑,回城找魏展眉讨信,心意已决,九头牛亦拉不回头。只是这一路上他都在反复思忖,先前的推论固然相契合,但有一处实在想不通
裴塞为何要弄出一个鬼剑?
用来嫁祸自己?显然时间有悖,鬼剑的传闻是在他到绵竹之前爆发,他怎么能笃定自己一定不绕道?杀玄之后用来金蝉脱壳?有可能,但玄之死在山上,又不是死在城中,要是无人发现,十天半个月人都烂了,还分得清谁是谁?说得不好听,有功夫搞来冰剑把人钉在高处,毁容应该不成问题。
还是说,他和叶子刀那群人勾结?但谋事必有所求,那裴塞又是求什么呢?总不至于是当真要为公羊迟喊冤鸣不平,要知道,当初绵竹一役后,跳脚不信公羊迟的人里,裴塞可是叫嚣最甚!
不管是什么机谋抟弄,公羊月就没怕过谁,他向来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到这儿,也无甚心虚,只暂时将疑惑压下。
第087章
大早上没吃上一口热汤饭, 魏展眉一直饿着肚子到正午,午时过半,他想张罗些茶点, 但晁晨几人无心吃喝, 在紧锣密鼓地计划, 他只得自己悄悄溜到庖屋偷嘴。可怜魏家不过小门小户,他又是个甩手掌柜, 左一发善心, 又一通布施,家底不厚, 人手不多, 眼下连门房到护院带厨子全给派出去干活,想吃个馒头还得自己生火热。
说出去他这个老爷也是当得丢脸。
这么一琢磨, 脚步便有些鬼祟, 前脚刚进门, 蒸屉还没架上,公羊月打墙头过, 眼尖觑着他在家跟做贼似的, 后脚便将人给堵住。
我问你, 伤你的人是不是裴塞?
魏展眉手一抖, 大蒸屉没拿稳落在地上,几个冷馒头滚出来沾了灰, 看得他那叫一个心疼。回头一瞧, 一抹红堵在正前,他不由长吁短叹:你这神出鬼没也太吓人!而后一边捡起馒头, 把外头的脏皮剥去,留下干净的芯子, 一边不耐烦摆手,不是不是!是裴姑娘,我没见到他。也亏得人不在,不然你还能见到我,说吧这么个天大的人情你怎么还?给钱还是给人
公羊月踹了他一脚:钱就算了,人又怎么回事,你不是要守身如玉?
我说的又不是你,魏展眉起身,也懒得蒸,把馒头塞进嘴里,自然地上前勾肩搭背,是兄弟你就该夜闯剑谷把裴姑娘绑来,然后给她下药,粉药丸药都可以,名字一定要叫个合|欢散之类的,若是不从,就扬言杀她师弟师妹,徒子徒孙,然后我再来一出英雄救美,偶然发现此药无可解,唯有
你再接着说。公羊月冷眼打断。
那些江湖话本子不都这么写的,英雄美人,干柴烈火,可见都是骗人的!魏展眉缩了缩脖子,双颊堆着假笑,又立刻板正肃容,摆出一副沉痛批评的模样,只怕那时,裴姑娘不是先干掉对方,就是先干掉她自己,绝等不到我来英雄救美。
到此,他兴致高涨,还当真蹬鼻子上脸说起劲儿:要换了是你公羊月
打住,把信给我。
魏展眉还想再续,公羊月盯了一眼:怎么?一上午了还没取出来?要不要我帮忙?说是帮忙,却不是动手,而是动剑。
看他脸色已是不善,魏展眉立刻乖巧奉上:有有有!贴身收着呢,给!而后瘪瘪嘴,埋汰道:你别不信,就你这副皮囊,要真是个女儿身,想睡你的人满江湖多了去!而后又发泄似地跺脚,不,我看男儿身也危险得很,听说以前在西平亭附近,有个女土匪,专抢美艳少年
公羊月乜斜着怼道:脑子里少装点牛屎马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