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尖叫一声松手,把匕首扔了出去,寒光一闪,正滚在剑客脚边。
公羊月蹲身拾来,脸上极尽嘲弄:还你孩子,那谁又来还我师兄?告诉我,这把匕首是你的吗?
不是我,不是我!
妇人调头就跑,长街上回荡着她的哭号和癫笑,公羊月闭上眼睛,眼眶湿热,冷冷道:你居然帮着劫匪害了唯一能救你的人,可笑,他凭什么得死?你凭什么能活?说完,飞刀一闪,扎在女人背心。
公羊月!
斜地里飞来一道女声,刺穿雨幕,想要喝止,却迟来一步。
公羊月走上前,居高临下看着垂死的女人,落下眼泪:你这么痛苦,即便回去,也浑如噩梦,不如早早了结。
女人呕血,抓着他的衣服,嘴唇一张一合,好像恢复了一丝清明神智。
你说什么?
公羊月凑近,发现她说的,乃是对不起。
方婧和其他见到讯烟的剑谷弟子赶来,上前喝斥:公羊月!方才叫你,你为何不收手!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残害
公羊月绕开尸体,头也不回向前走。
你站住!方婧跺脚。
打着灯笼的婆子和追赶女人的四邻亲戚赶来,瞧见惨祸,多嘴一句:天可怜见的,丈夫给烧死,儿子又被剁成泥,就剩这么个疯婆娘,还要被哎哟,你们说说,这是造的什么孽哦!
这个人我见过,记得好像是个剑谷弟子。
方婧脸上挂不住,顶着臊热,追喊道:公羊月,你给我站住,你说清楚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你,夏侯师兄呢?
他死了。
啊?你说什么?
我说他死了!公羊月猝然回头,脸上青筋暴跳,惨无血色。
方婧顿时像被抽走三魂七魄,打了个摆子,全靠几个师哥师姐扶着:不,夏侯师兄武功那么好,怎么会死?他那么好一个人,谁会与他结仇再看向公羊月时,她猛地跳起来,伸手一指,急火攻心,口不择言大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死了他!
他?
这是什么天理,为什么又是他公羊月?为什么一有不好的事发生,就要算到他头上!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公羊月狂笑,笑得眼泪直掉,把长剑一横,恨恨说道:你再跟来,我连你一块儿杀!
作者有话要说:
捂着小心脏。
第095章
在齐声缄默的目送中, 公羊月独自走在大雨里,不避不遮,那把送去的伞, 早在混战中不知所踪, 他只能任由雨水顺颊而落。
他去客栈中取来新衣, 待雨停,给夏侯真换上, 背着尸首趟过河, 挖了个坑,埋在木棉花树下, 以剑刻碑, 久坐不走。
他时而会想,那些人骂他是灾星, 确实有理有据, 时而又会想, 方婧说得没错,是自己杀了夏侯, 自己明明知道他可能会出事, 却还斗气想着让他吃亏长记性, 没有及时施救, 作为一个大男人心眼这么小,他才是杀人凶手。
这一坐就坐了三天, 水米不进, 梁昆玉来劝,谷雪来劝, 魏展眉来劝统统没用,直到夏侯锦到来。
二人在墓前相会, 公羊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人,低下头,一言不发。
还是夏侯锦当先开口,兀自诵道: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注)
这不是
公羊月心中一痛,将那夜雨中遗言悉数道来。
夏侯锦未接话,而是先将自己与夏侯真当年所言一并告知后,才续道:真儿既言不悔,说明他并不怪你。
不责怪难道就不会痛苦?公羊月反问。
夏侯锦目光一颤,轻声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有人注定一辈子善良至死,有人也可能会因为一句话一件事堕落成魔,这世间不可能永善,也不可能永恶,善存一日,恶生一天,善恶一念,一念善恶。甲之善,或成乙之恶,就如同你觉得是为他好,却造就阴差阳错,反之亦然,因而大道往复,循环不止,何必挂怀。
对不起。
老幺已将事情经过查清,劫掠之事,不会再有人诬你,另外,剑谷也会向江湖传信,南武林齐心,必会将那姓苗的贼子捉拿。夏侯锦说着,顿了顿,摇头叹息:至于那个妇人,我亦不知是对是错,对错只有你自己知道。
公羊月默然良久,夏侯锦话毕,利落起身。
等等!
老人回过头来,比方才所见,还要沧桑,公羊月这才切身感觉到他人之痛苦。夏侯锦不难过吗?当然不,只是身为七老,却不能像个少年一样痛哭流涕,也不能张口咒骂,更不可能动不动绝食以对。
没人比他好受,但任性的只有他公羊月一个。
公羊月厚着脸皮,艰难开口:能不能让他
我本就只是来带走他的佩剑,夏侯锦拿起坟前残破的长剑,飘然而去,剑谷之人,青山处处皆可埋骨。
夏侯锦走后,公羊月痴坐七天,方才自行离去。
那妇人临死前一句对不起让他忽然明白,世间的善恶,并非只是简单两个字,这期间,他后悔过,亦动摇过,他一直试图寻找答案,但并没有人能告诉他,他还能不能回头,能不能手握刀剑,能不能继续坚持曾经的道路。
这一次,没有人再能拯救他。
满心满眼里只剩下那块红石,公羊月本想去海螺沟,但迷惘中却错走方向,一直走到西蜀的雀儿山。淋雨后未休整,风邪入体,饥饿交加,即便钢筋铁骨也受不住,更何况肉体凡胎,第三日,他终是撑不住,倒在了一间山神庙中。
庙宇是有主人的,霸占它的是个小不点,年龄不足十,裹着破破烂烂的兽皮麻布。
她是附近有名的野孩子,没爹没娘,附近村落的人朴实无华,每人每户每日轮流给她一顿饭,长这么大倒是没饿着。以山为家,小不点和野兽一般有着极强的领地意识,瞧自家来了个不速之客,立刻跟炸毛的狸猫一般,连推带搡,要将人给弄出去。
但她人小力弱,站直身子还不到公羊月的腰,根本腾挪不动人,只能去抱来些干草遮挡,眼不见心不烦。
入夜后,山中寒凉,小不点缩在案下,裹紧破布瑟瑟发抖,睡梦中被一个喷嚏惊醒,翻身坐直,脑袋撞在板子上彻底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