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们反水了。
你?是你!
晁晨见其朝自己走来,辨出模样,顿时脸色一凛,将刀枕在手臂上,摆了个起手定式,随时准备动手。初桐的腰上缠着白布,隐隐渗出血迹,显然是新添的,那位置碰头时公羊月交代过,他不会认错。
然而,初桐只是淡淡扫过一眼,指着地上尸体道:据我所知,屠三隐还未入不见长安前,便持一手钓竿纵横吴越,巅峰时期绝不弱于当今的剑谷七老,即便是北落玄府的玄之道长,也要略逊一筹。只是因为他已神隐三十年,江湖少却传说,长安血案起时,才没有人第一时间想到他。
灞水边他中了曼陀罗,要么壮士断腕,要么废功保命,现在看来,他应该是选择了前者,真是不容易,断手伤指还能为继,强势交战。可见,即便用地势拖住了人,要杀他也不是件易事,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亲自动手,看着人咽气。那么显然,这些尸体的主人还在里头。
晁晨听得个心惊肉跳,此人故意带出剑谷和玄之道长,又提及不见长安,可见知道不少内幕,即便不是破军的人,恐怕也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刚才的做法,分明又不像敌人,因而只能有内讧一个解释。
敌人内讧,正是好时机。
晁晨立即游说:阁下无非是要向这些尸体背后的黑手讨命,既然目的一致,阁下何不与我等联手?公羊月就在里头,只要我们合力
话音未落,初桐身后的黑衣武士已悉数散开,将千钧门两侧扼守住,沈爰从地上爬起来,躲在晁晨身后,怯生生问: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初桐俯身,两指在石板上一捞:两位没有发现,这并非冰化水吗?
晁晨惊愕,深深吸气,脸色骤然难堪:是火油他仓惶抬头,逼视眼前的男人:你想重演倾波轩的刺杀,在这里放火?冰库可点不燃!
我当然知道点不燃,官家的地方,烧不一定烧得干净,声势闹大了,即便不留下尾巴,难不成还能一直守在这里,防住每一条漏网之鱼?初桐捂着皲裂的伤口,手指依次在周围点过,实话告诉你,这里,那里,还有那里埋着你无法想象的火药!
只要用火雷炸,冰窖挖得深,底部中空,即便炸不死人,一旦坍塌,这里瞬间便会变成坟墓,等来的只有埋葬和窒息。
再没有比曾经效忠苻坚的芥子尘网更了解长安的人,早在那白衣人与他们搭上线时,他们便已有顺水推舟的布局。
沈爰哑着嗓子哭喊:不,爷爷还在里面,你开门,开门!趁人分心,晁晨伺机而动,抢身突围,往昔公羊月训练使他即便没有内力,但练体上却强横不少,这一破当真冲开一条口子。
哥哥,你快开门!
沈爰转身扑过去,抱住初桐的腰,替他挣出时间。
然而,为了防止冰库中的冷气散尽,尤其开春后的回暖,致使凝冰融化,那千钧门闭锁,非人力能开,即便有机关控制,也需多人同时推动绞盘。晁晨脚上手,但他们人多势众,一时难分。
不要白费力气,我承诺过,不伤你俩,识相的就赶紧走!
初桐看他斗战,按住短刺,强忍住动手的冲动,只试图将十指紧扣,死死箍住他腰背的女人挣开。但他没料到的是,这弱不禁风的丫头,竟也能拼尽蛮力,甩了三次,竟然都没能将其扭开。
沈爰无法分心,只能不停地喊:开门,开门!
晁晨孤身一人不足力,便不再出杀招,而是绕脖挟持卖命的人,强迫其一同动手推拉那硕大的绞盘。人在威胁中心念最软,为了挣那一口气,竟真哆哆嗦嗦探出手来。初桐瞧见那一幕,不由也生出慌张:不许开,谁都不许开门
他再顾不得承诺与怜香惜玉,手刀一起,打在沈爰的腕骨上,只听一声咯吱响,竟直接将她手臂脱臼。
沈爰吃痛,右手垂落。
初桐往前快走,一边大步跨,一边大喊,陷入癫狂之中:长安是属于我们的,任何窃贼都该死!什么不见长安,什么沧浪钓,什么姚秦天王,统统都该死!
那一个死字,饱含深情,初桐悲中成泣,高举手中的金铃铛,要摔铃为号,同时点燃火油。
不要!
晁晨回身,却被缠住,沈爰忍痛扑上来,用完好的左手攀住他的胳膊,张口便咬,用整个身子去扑那只铃铛。初桐愤怒,拿手肘不停撞打她的胸腔,人飞出时扔张开五指,试图捞住一片衣袂。
可惜,手指卷曲,什么也没捉住,只带出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晁晨呢喃:这羽毛
准确的说那是一种羽饰,尾部贯有珠翠,挂绳乃织金缠丝,若坠在腰间,有禁步之美,不过打方才落出的位置来看,藏于袖中而非明示,说明极有可能是一种身份象征。最重要的是,这羽毛他们都见过
初桐盯着落羽,身子一僵。
晁晨伸手捧来,忽然想起双鲤曾提过一嘴,闻达翁门下,都是以此传信,难道不,这世上谁又见过真正的闻达翁呢?也许这个号称江湖百晓的老人只是人造的意象,晁晨摇头,脸上表情着实古怪,不知该哭该笑。
长安,搜集消息的组织,能想到的自然只有从前那一个
芥子尘网?
初桐闻声回头瞥看,目色凛然,瞳子一缩,慌张中参杂着几分落寞。
见他这副模样,晁晨心知猜准,虽不知双鲤是如何同他们扯上关系,但就她这些年为此敛财的程度,也知关联匪浅,于是,他心一横,赌一把,冲其大呼:如果公羊月死了,双鲤必然会恨死你们,即便不会,北国中伏在暗处的敌手绝不只这里头的一个,他们若要报复,那么和公羊月关系紧密的双鲤,必然首当其冲!
不,不会!初桐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有那个男人在,他会安排好一切,如果天底下连他也无法保全,就算公羊月活着,也一样于事无补
晁晨着急问:他?他又是谁?
初桐却不再答话,手臂缓缓落下,满意地闭上眼睛:事到临头,谁都无法再抽身点火!
冰窖内,公羊月打了个响指,破开扑面的杀气与寒气,给肃穆的气氛带来一丝滑稽。随后,火折子被吹燃,微小的火苗在他掌中跳跃,显得十分脆弱。
拿着钓竿的老人面向而立,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血迹,背部微躬,那双肌肉健达的手向内弯,腕部极力克制不抖动,看得出已是强弩之末,而与他过招的白衣人,则手提神术刀,背对公羊月,在门阖上时,他偏头瞥了一眼,露出完美的侧颜。
芥子反水?
果真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他还是太低估六星将对秦天王苻坚的忠贞,低估了芥子尘网的魄力和手段,但那又如何呢?他丝毫不在意,是人都知道狡兔三窟的道理,初桐藏留后手时,自己又何尝没有别的打算?
合谋不成,那便相互利用,利用也不成,就只能过河拆桥。
他潜伏于南方这么多年,该有的经营和布局一点不少,现在的江左,扬州,或者更准确一点,此刻的洛阳战场,压轴的后招也该大显神威了。
只要按部就班推进,何愁不得金蝉脱壳。
冰窖外,
树影后飞落白练,将初桐落下的手绞缠住,一白衣女自墙后掠下,落地将手中武器紧拽,夜风吹起她覆面的幕离,只见她嘴唇抿紧,浮出一抹冷笑。
晁晨辨认出她的模样,声音已止不住颤抖:我认得你,你是兰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