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是绪果。女子将手头长练一卷,自怀中取出一枚宝珠,珠子被她援手一托,照亮人面的火光同时也映出珠中振翅翩翩的蝴蝶,这世上,独此一颗。
双鲤在扬州落水时,将其丢失。
绪果将珠子捉回掌中,高声冲着初桐呼喊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第201章
当时, 战况极为惨烈,伏尸百里,血流漂杵, 前锋将军力战而亡, 死时万箭穿心;校尉商汉为掩护附近百姓逃生, 被挖心枭首,秦贼可恨, 尤以那杨佛嵩为甚!回报军情的男子将双拳紧握, 脸上青筋暴跳,一连说三个可恨仍不解气, 一手砸穿身边碗口粗的橡木。
双鲤咽了咽口水, 往后小退半步,可不想白挨拳头误伤。
听说这人有个诨号叫西关拳, 拳法有崩山碎石之能, 以前常在弘农一带走动, 那一处失守后,听说秦军有意东征, 便自发来了洛阳投军, 眼下来此是为报信。
又一阵拳风扫来, 双鲤向后缩脑袋, 用手搓弄着师昂袖口的脱线,小声嘟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显摆拳法的
师昂盯去一眼, 双鲤悻悻吐舌, 忽然拍手称赞:这位义士说得好,就该以牙还牙, 想法子反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场面一度沉默,西关拳凑上前, 瞪成个斗鸡眼,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位,这位就是沈小姐吧,幸会幸会,不愧是将门虎女,好血性啊!说着,他竟有些鼻酸,想当年沈劲将军,便是死守洛阳,英勇殉国,沈氏后人在此,必会得天眷佑,护洛阳军民渡过此劫
师昂打断他的追忆:你且继续说,杨佛嵩此名,倒是有些耳熟。
双鲤本想再接两句俏皮话抖机灵,但看着西关拳那双浑浊沧桑的眼,再开不了口,安安静静侍在一旁,听他们言归正传。
冷静下来的西关拳先叹了口气,这才续道:此人本是我大晋平远将军,后率三千户晋民降秦,乃家国之耻!今又倒戈,杀我军民,比那秦贼更为可恨!我平生最看不起这等反骨贰臣之行径,若阵前对敌,我一定第一个冲上去,敲碎他脑袋!
这时,周正也插了句嘴:这些年叛国逆贼不在少数,不少都曾为一方大将,当为大患,若有忠勇之士,能找出这些反水货色,刺杀之,才叫大快人心!
双鲤顺嘴接了一句:那可说不准,或许真有这样的豪杰,在中原乃至北方奔走!她说时笑容晏晏,并没有注意到师昂垂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天是乌云惨惨,前锋军无法抵御,教那姚崇小儿一路冲杀至洛阳城西北,幸得夏侯太守早早领人埋伏,于百尺角楼以公输府所造奔雷长臂弩机,将其拦截,后再率兵士以命相搏,这才将秦贼杀退!西关拳说到最后,抱拳致意,可惜,英魂长逝,已埋骨青山,不过好在秦军给吓破胆退避三舍,诸君暂可宽心。
说宽心,众人都免不了面带春风,尤其是周正,还有他手底下这几日陆续归队的哥几个,个个可谓是欣喜满怀,仿佛打胜仗的是自己一般。师旻低头,亦忍俊不禁,只是碍于阁主在旁,不敢放肆,抿唇憋了去。
双鲤偷偷打量师昂,他脸上分明不见畅怀。
师昂察觉,偏头对她微笑,率先安抚:无碍。
双鲤心中七上八下,几度张口,却也只能回他一个微笑。等身旁的男子抬眸,远眺向苍山之外时,她又萌生后悔,追着问出那个憋不住的问题:是不是是不是洛阳之危并没有解?
别怕。师昂俯身,替她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撩到耳后。
双鲤僵了一阵,忽然任性地躲开他的手:师阁主,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瞪大眼睛,渴盼地望着他,我能做甚么?告诉我,我能做甚么?
许久后,师昂才答她:好好的,活着。
活着?
当年苻坚麾下六星将上云梦有琼京大闹云门祭祀时能力挽狂澜扛鼎之人,这般无奈又丧气的字眼,怎会从他口中脱出,双鲤不信,企图从微妙的表情中探寻更多的谜底,但师昂言尽于此,已转身负琴而走。
双鲤向一旁扫去两眼,见其余人高谈阔论没留意,拔腿跟了上去。师昂入舱前刻意顿了一步,像是已料定人会追来。
姚崇会再度进攻。
短短七个字,落在双鲤耳朵里,无异于铁定事实,她的心顿时被揪起
两日后,待他们赶赴洛水时,已入不得洛阳城,姚兴下旨,王弟姚崇同镇东将军杨佛嵩再度强攻,且以兵围城,作困兽之战。太守夏侯宗之战死后,由新太守辛恭靖领兵死战,一时间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公输府的人在栾川附近留有据点,师昂一行先行于此。
家主传信来,附近方镇能搬的救兵都找过,不过刘子阔说不下去,紧咬嘴唇竟咬破好大一条口子,腥咸的血随唾沫咽下往肚里吞,是有苦难说。
洛阳乃军事要塞,却无天堑可守,秦军来势汹汹,几乎已是死城一座,别说朝中已持观望态度没有旨意,极可能弃城,就算有旨,落谁头上都是烫手山芋,十有八九是亏本买卖,那些花花肠子的大老爷们,岂会不知。
周正当众拭枪,西关拳摩拳擦掌,看样子一些二个都想亲自上阵,双鲤被那氛围感染,也着急询问: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师昂转头同师旻问道:离这儿最近的是谁?
师旻略一沉吟:雍州刺史杨佺期。说到这儿,他似想起一茬,伸手在怀中掏了掏,取出一封书信,令颜师叔他们也在洛阳,这是早上刚传来的信,信上说,秦军第一次攻打洛阳时,他就曾亲去杨佺期府第游说,此人倒是松口,不过却不肯损一兵一卒,而是转头向魏王拓跋珪求助。
周正蹙眉:魏王伐燕,入主中原,正是如日中天的好时候,纵使真能来个围魏救赵,但求他出兵万一引狼入室他心中颤颤,不由望向师昂,寻求主意。
师昂踱步思忖,半晌后道:要救洛阳已无路,倒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至于周裨将的担忧,不是没有,但若拓跋珪真坐地起价,强占洛阳,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燕国慕容氏并未灭绝,中山以北仍有势力,而往西,秦天王姚兴也不是酒囊饭袋,灭秦并非朝夕可为,两国皆与他大魏有旧仇,占着中间反倒左右掣肘,如果他够聪明,在一统北方之前,定然会先保全我们,以此作盟,截断剩余两国。
双鲤松了口气:这么说他一定会同意!
师昂没有答她,理是这个理,但他心中总惴惴难安,怕只怕拓跋珪这样想,魏国上下却不这样想,暗中还有阻力。
信上可有说日子?
师旻当即算了算:少说也有半月余。
师昂脸色顿时难看,方才的推测只怕已成真。双鲤无时无刻不在偷看他,一点异样,立刻注意到,遂小声盘算:那个魏王我记得还挺讲道理的,这么久没见,难道脑袋给门夹,变蠢了?
师昂目光扫来,她立刻闭嘴。
等周正几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时,她悄悄往桌案前挪,想试着通过背靠的消息网,给公羊月去一封信,试图借他的手联络拓跋珪,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名义上的表兄弟,即便借兵不成,起码能探个口风,再者,她离开荆州多日,算算日子,老月和晁晨去长安时日不短,顺道道个安康。
她才刚捉笔,刘子阔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大嗓门没捂住:写信?给谁写呢?可要区区代劳?
双鲤的字说不上狗爬,但也称不上好看,在悬瓮山时,还曾被刘子阔说过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