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谈话的男人们都扭头看过来,双鲤讪笑两声,心里只想把这小子的脑袋拧下来,但碍于不能像个泼妇骂街,于是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稳住神,准备胡诌个心不静,练字以平的借口。
哪想到,周正这个一根筋会错了意,张口便道:小姐可是有妙招?想当年夫人也是神思慧黠,妙计频出,曾助沈将军屡破敌袭。
双鲤干笑,心里想:我可谢谢您嘞,我这哪有妙计,拙计还差不多。
师昂目光亦落了过来,偏偏还附和开口:此言当真?
双鲤欲哭无泪。
在师昂面前,她本就十分想自我展示,帮他大忙,现下又虚荣作祟,脑门一热,灵光闪现便拍板道:当当真,那甚么,魏王拓跋珪的身边铁定有许多双眼睛盯着,隔着千山万水想一步到位,自然难上加难,我们或许可以迂回从之,试试游说定襄公主,那定襄公主与魏王关系紧密,又是女中豪杰,若是他向魏王进言
定襄公主?
师昂意味深长看去一眼,那丫头正讲得兴起,根本无所察觉,是铁了心要将搬救兵这事办下来,竟又兀自夺笔,嘴里叨叨着:我来写信,我来我
她哎哟一声,终于反应过来失言
她是沈爰,流落南方,从未离开晋国,怎会和代国扯上关系,甚至还认识魏王的姑姑定襄公主。
手头毛笔上的墨汁啪嗒滴在宣纸上,晕出花朵,她心里头慌乱如麻,下意识拿手去抹,抹完又往鼻尖上揉了揉,登时涂成了个花猫。
我,以我的名义,或许好使,你们想,我与那定襄公主同为女流之辈,苻秦曾灭代,她身负亡国之恨,而我父辈征战,与那氐羌人有世代家仇,同病相怜,或许能将其打动。话已至此,若是突然收住,只怕更惹人怀疑,双鲤硬着头皮闭着眼胡诌下去。
周正深信不疑,将两手交握,喜不自胜:沈小姐,你可真是天降福星啊!
双鲤频频拿余光去扫师昂,见其没有多问,不由长吐一口气,讪笑到脸面笑僵,小声嘀咕:那是,那是我要不是运气好,早死了百八十回了我
信送了出去,但救兵却迟迟不来,眼看围城数日,外头人进不去,里头出不来,弹尽粮绝,只能死守。
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出人间惨祸,饿殍遍地,吃人也不是没有可能,想着就教人头皮发麻。师昂每日早出晚归,与各路豪杰相逢商议,双鲤顶着沈小姐的身份,每日无所事事,除了偶尔需要她备震士气,露个脸外,其余时候只活在八方豪侠的谈话里,像个吉祥物。
好几次她耐不住闲,偷偷去看,看见师昂眼睑乌青,神色倦怠,心里实在不好受。她想:如果能帮上忙就好了
三番两次之后,双鲤试图去联系她背靠的消息网,想着能否助其调查清楚秦军的图谋,或者勘探洛阳是否另有活路通道。
心系一线,日夜难寐,辗转反侧后她几度冒险出门。
可是她走遍了附近能去的庙宇,却再也没能成功,那些人像从她身边蒸发一般。
是夜,杨佛嵩意图偷城,扩展范围,加强巡守。
回来的路上,双鲤撞见散兵伏查,截断了四向通路,逼得她只得绕路。路环山绕远,要赶在天亮前回到据点,颇有些吃力,她一面快走,一面左右觑看,见夜风森森,山影黢黑如魑魅,心里发怵,撒腿跑起来。
跑过一个泥凼,被探地的枝条绊了个趔趄,好容易稳住,却见前方有熹光微火,竟是撞上夜归斥候。
狭路相逢,躲是躲不过,双鲤努力稳住心神,想着对方只有两人,全力一搏,或许能搞定,于是,她一边回忆公羊月教授的身法轻功,一边猫腰俯身,把手探进随身的布袋子里掏东西,将仅剩的暗器全拿了出来
为了不教师昂起疑,好宝贝都藏在了别处,随身真没有拿得出手的。
等人近前,她先以绊马索挂树,绊马,而后上弹弓,弹石诱开两人视线,先诈他们一手绝技,再上暗器蝶纷飞,直接朝面门使,随后屏息一个滑跪,从马肚下溜出去,翻身上鞍,夺马而逃。
那蝶纷飞威力无匹,血花在静夜一瞬间蓬开,她大口喘息,一路向前,迫使自己不去看那团血肉模糊。
走到一半,马蹄突然跪折,双鲤坠马,滚地卸力。
这时,白衣一闪,如山魅鬼影,她本就害怕,下意识拳脚相应,甚至扣动了一直捏在手中的暗器。
是我。
师昂不闪不避,双鲤惊呼,向前一扑,压下手中的物件。暗器打偏,穿树而过,腐蚀成洞。方才杀那斥候时所用乃公输府造暗器,还能搪塞解释,但现在这个却是当年在滇南孟部,白星回送给她的百灵蛊。
完蛋!
一阁一教乃多年死对头,身为阁主的师昂怎会认不出!双鲤心一横,眼一闭,干脆躺在地上装死。
第202章
斥候出动不只一批, 夺马声势大,稍微有些经验的老手,就算不能死里逃生, 也能死前传讯, 师昂警觉, 伸手拎着双鲤脖子后兜帽,直接将人带走。
二人没有归山, 而是先去了洛水边暂避。
拨开水草, 洛水上飘着小船一只,师旻和刘子阔等在上头。
没听见动静, 双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瞧清这一幕,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 从地上跳起身, 指着两人, 哆哆嗦嗦捋不直舌头。
看样子,这是早就备好的。
天可怜见, 她方才还抱着一丝侥幸, 想着虽然冒有暴露之危, 但能晓得师昂阁主是在乎她的, 夜半连她走丢遇难也能晓得,怎么也值得, 可现在怎么看, 怎么本末倒置,不是一回事。
她半晌没吭声, 师昂先行开口:洛阳危在旦夕,城中已燃青烟, 诸英雄打算背水一战,我让师旻先送你离开。
双鲤看都没看船上的少年,鼓起勇气向师昂逼近一步:你是不是不信我?
师昂没说话。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是吗?双鲤轻声探问,双掌不由地握拳,将指甲掐入肉中,她拼命迫使自己清醒,清醒,即便要爱而不得,即便错付春风,也要保持最好的一面。水面的月影被涟漪拨散,碎成只只银蝶,她小口一张,用气声道出女人精准的直觉: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沈爰。
师昂依旧没说话,负手而立,默然以对。
双鲤心尖冰凉,从前为她追捧的清冷疏离气质,如今像柄不见血的刀子,一层一层剐下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