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吧,公羊月。
乌云散开,中天洒落月光,照出那身绯色的长袍,也照出公羊月苍白的面庞和因震惊而微张的瞳孔。
晁晨摸着他的下巴,流着泪,垫脚吻向他的唇。
公羊月手指曲了曲,慢慢上抬,想回揽住晁晨的肩,却在一瞬间改了主意,一把扶着他的脖子,回应他的热情,一点一点将滚落的眼泪舔舐去,竟从咸涩之中品出几分甘甜。晁晨气浮,双手滑落在双肩,公羊月箍着他的腰,一边浅尝辄止,一边将人抱起,一步步往榻边走去,面上虽无情,但眼底蕴满笑意。
后背撞在冷硬的榻板上,晁晨怔愣,晕醉之中下意识想起身,却被大力按住,公羊月俯身,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想跑,已经晚了。
晁晨呜咽:你真的回来了么?
公羊月搂着他,声音沙哑:你还记得在竹海的时候,你问我可记得自己在做甚么?晁晨,还你一场大梦。
晁晨后知后觉,涨红脸几欲呼喊:你果然
话音却急速消失在唇边,公羊月灿然一笑,额间相抵,含着他的唇在榻上一滚,挂起的丝帘飘落,将两人紧紧缠住。
不
温暖的影子将他紧紧包裹。
唔
漏夜漫长,斯人辗转。
多希望这不是梦。
山雀欢歌,清风簌簌,晁晨惊坐起,日光从窗格悄悄溜进屋,明亮而柔和,他盯着锦衾呆愣了片刻,忽地打了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出了一身的汗。
枕边无人,榻上空空,好似真一梦南柯。
他拍了拍脑袋,起身趿鞋,却在被子下摸到一手花瓣,他将锦衾猛地一掀,一片一片拾起,手中相拼,竟是一朵赤红色的山茶花,他不由想起在建康清溪桥上,他送给公羊月的那一朵
照殿红。
听说了吗?师昂阁主负伤,我从荆州方向来,路上碰到帝师阁的弟子,脸色黑沉沉得跟锅巴底一样。
什么时候的事?
不会是刺杀吧?俺可听说,先阁主师瑕就是被苻坚手下的六星将暗杀而死!
那可不妙啊!
哦豁,拏云台岂不是要发力了?要我说,保不准就是他们的人
嘘
驰道旁的小茶寮里,往来风尘客落座歇脚,一人开了口,瞬间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都巴不得听第一耳朵消息,只有最里的角落中,两个头戴斗笠的男子垂头喝茶,全然当作耳边风。
左侧的那位背着剑,不过剑上缠了缑布,看不出品相,隔着斗笠,他的目光上抬,始终盯着道上来往的行人。右侧那位则身着一件宽大的月白色百濮异服,正持杯饮茶,可露在外间的素手,却白嫩得不像滇南人。
着异服的男人将茶杯搁下,默了一瞬,方才开口:冲动了,不该冒这险。
剑客将帽檐压低,轻轻摆头:你不知道他,他这个人善良却迂腐固执,努力又争强好胜,坚强也怯懦,敏感又爱多想。我能舍得自己,可我就舍不得他。剑客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舍不得看他折腾糟蹋。
身着异族服的男人回头,瞟看一眼,没接话。
剑客耸肩摊手:但凡有不利言论,早就该被按捺下,还能传出大闹的传闻,就知道他好不了,老实人发起疯,比疯子可怕多了。
究竟谁才是疯子?
那不重要,剑客无声一笑,不怕死的疯子,才能战胜人间的恶鬼,破除厄障。我等着,等着被他救赎。
异族服男人结了差钱,向剑客招手:走吧,该打的仗还没打完。
当师昂负伤的消息传遍江南时,江木奴正坐在黑魁的肩上,悠然自在往黟山坐观云海,叶子刀不知打哪儿顺了枚山果,也不洗,张口就,咬挨了好一通数落。
这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叶子刀嘀嘀咕咕,弄不明白为啥非得穷讲究,他一大老爷们,最艰难的日子连观音土都扒过,何必麻烦!
江木奴却非让他去山泉里冲洗,他只能又摘了两个,骂骂咧咧去寻:什么时候有这规矩了,难不成还要学那雪友居士的,一个果子洗三遍,不许多不许少?
回来时,报信人刚走,江木奴脱了鞋袜,赤脚踩在石头上乘凉,正拿袖子扇风,朝他手中嘀嗒淌水的果子上瞄了两眼,这才满意招呼。
叶子刀掂了掂果子,忽然高喊黑魁名字,将手一扬。
那傻大个不懂拿手抓,竟然张嘴去接,硕大的果子全卡在口腔中,整个腮帮子顿时鼓胀得不能动弹,像要撑破面皮。
傻得可以!
叶子刀嘻嘻哈哈埋汰一句,江木奴抄着鞋底,在他脑门上狠揍了一下:你想把他噎死?还不去给他打一掌。
石头还没坐热,叶子刀又被推了出去,他边走边嘿嘿两声,极不情愿朝黑魁背上顶了一肘子。
果子向外飞,傻大个忙往前追,一个人往山石夹缝里钻来钻去地玩。
叶子刀颇有些看不上:他除了能卖几分蛮力,还能有什么用?不然以后我背您吧,或者将面馆张的四轮车扛上也行,他这样根本保护不了您。
你除了会给我添堵,还能有什么用?江木奴将鞋拔子又抄起来。
叶子刀缩着脖子,立刻怂得耷拉脑袋,鞋拔子没落下来,心里很欢喜,连黑魁都那么要紧回护,那自己不是更重要。叶子刀心满意足,凑上去眯眼傻乐:主人,方才瞧你两颊生光,可有喜事?
你从前不还埋怨我,杜孟津死后,不把荒唐宅连根拔起,你瞧,该来的人一来,这不就起作用了么?
叶子刀瞠目结舌:我就说谁能伤到帝师阁阁主
这才是芥子尘网该有的底蕴,崔叹凤空有野心,却没有驾驭的本事,与虎谋皮不如为虎作伥,你看,想个法子牵线搭桥,他们不就乖乖按我们想的去做,不要老想着当猎人,更不要随意把人当傻子。
好,说得好!主人英明。
叶子刀捧哏喝彩,江木奴不讲虚礼,将他掌声叫停:你也好好学着些,别老想着打架,打架有时候并不能解决问题,不如动动脑子想想切实可行的办法,即便要输,也不让对手安生好过。
以他那朽木似的脑子,哪肯费力气,是听一耳朵是一耳朵,这江木奴一说教,他赶紧将话头截断:主人,您又有什么妙招了,让属下也开开眼不是?
妙招没有,只是近日难心静,恐怕有变。
怎么个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