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阿姥一脸愧色,岑开致浅笑着摇摇头,道:“阿姥带阿囡去天井里洗漱一下就歇了吧。”
夏夜到了这个时辰终于添了点凉气,阿囡大约是哭累了,方才一路回家满眼新奇,也看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钱阿姥睡不着,熄了烛,开了窗子透气,就见一片明亮柔白的月色下,岑开致正在天井里忙活。
“阿姥睡不着吗?”岑开致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勾了把凳子让钱阿姥坐下。
钱阿姥素来勤快,又是寄人篱下,坐下便开始剥虾。
“也是你年轻眼睛好,又利索,要是叫我削荸荠,就算在白天,一不留神手指也要削破。这,虾和荸荠,做馅啊?”
新鲜的虾壳肉黏连,不好剥,钱阿姥老眼昏花,剥了之后还得捋一捋,以免有壳残留,影响口感。
虾剁成茸,荸荠碎则以绿豆大小为妙,嚼起来脆生甜口,衬得虾味更鲜。
这馅做羹,做馄饨,加一点猪肉馅炸油饼,都是很好吃的。
夜渐深,勾栏瓦子的喧腾渐渐平息。
四四方方的天井小院里,虾茸荸荠馅悬在井中,一个竹篾倒扣上井沿上。
岑开致摸黑躺进床褥里,闭上眼时,脑海里忽闪过那张深刻鲜明的面孔,心里有些不得劲。
他不像是虚有其表的人呐。
第5章 贞姬
钱阿姥临睡前想着要早些起来帮岑开致开店,也许是体力不济,明明是骤然换了地方住,她竟没有半点不适,同阿囡两个齐齐睡到日晒三竿,真是羞惭的老脸都要挂不住了。
“阿囡、阿姥,你们醒了?”
岑开致忙活了一早上,此时才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品一盅雪浸寒梅酒,一解暑热,见她们起来了,又打算起身做早膳。
钱阿姥忙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岑开致知道她的性子,指着留下来的十几朵馄饨,道:“给你们剩的,旁的都卖掉了。”
若不是她说自家孩子要吃,这十几朵也剩不下来。
临安如今也多北人,太腥气的鲜味他们吃不来,这虾肉馄饨就正正好,一口一个,舌头都险些吞掉。
此时客稀,岑开致托钱阿姥看店,说是去集上卖猫,转而却去了大理寺。
都说生不入官门,可岑开致连大牢都住了几个月,早不避讳了。
“我找少卿大人。”她一脸自然,十分淡定的说,手上提着的竹篮更像来给江星阔送餐食的。
守门的差使看她生得清丽脱俗,心里便泛起了嘀咕,“该不是大人新晋相好的?”
如若这般,便不好再拦。
“你等等,我传话去。”
也是他一时多嘴,在有人找的‘人’前边多加了个‘美’字。
江星阔出来的时候,身后就莫名其妙多了好些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家伙。
江星阔很有自知之明,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天降的桃花运,隐隐猜到是她兴师问罪来了。
走近了,他听见竹篮里透出猫儿叫,嘴角忍不住微翕。
“怎么?找我卖猫?”
岑开致没心情玩笑,道:“大人明知故问。”
江星阔伸手扯猫胡须,竹篮空隙大,他好险给咬一口,悻悻然收回手,道:“刘吉的案子如今在临安府,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了。”
“这我知道,可你那日只睃了一眼,就看出刘吉来钱不正,经了这些时日,又有两个蕃人在手,难道就没有查出更多的线索吗?”
有。但他不好说。
岑开致见他不语,十分失望,自觉看错了人,提着竹篮头也不回去的离去。
泉九的脑袋蹭着江星阔的臂膀探出来,自顾自的说:
“这小娘子真摸不透,老太太小丫头都被她带走养了,敢情只对男人心狠呐?”
江星阔不说话,泉九早就习惯他忽然的沉默,又嘀嘀咕咕道:
“大人,我看今日也别去饭堂碰运气了,刚阿录去摸馒头吃,瞧见婶子做菜,白菜估计买来就是烂芯子,烂糊得都捞不起来,蛤蜊没吐沙,一锅泥巴水,我他娘这造得什么孽啊!岳将军死的时候,我都还没生出来呢!”
见他嘴都要堵不上了,江星阔皱眉道:“混说什么。”
绍兴十一年,岳飞及其子被奸佞下令杀害于大理寺。
虽说孝宗皇帝拨乱反正,追复岳飞原官,以礼改葬,但大理寺这块地界,已经沾上了洗不脱的原罪。
虽说王婶子厨艺粗劣是一点,可这临安城里好些菜农屠夫,都不愿把好菜供给大理寺,这也是一点。
问起就说老天爷要下雨,沾了雨水的菜就是烂得快!
又或是天热呀!肉多少有些味,你煮煮就没了!不爱吃,别处买去!
大理寺拿他们不是没办法,只是办起来不好看。
岳将军是百姓心里的一根刺,嚷嚷起来,还得是大理寺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