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娣眼眶含泪,跪在地上盯着岑开致看,又深深的将头埋下去。
看了看手边那几张叫她堵心的银票,岑开致半点不为难的道:“娘的添妆,换了这个丫鬟给我可好?”
这账太容易算,阿娣是灶上的,算有手艺,买来时便贵些,可也抵不过那几张银票啊。
柳氏略做割爱的样子,很快就答允了。阿娣简直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砸晕了,靠在岑开致腿边动都不敢动,只怕她把自己忘在这了。
交了身契,再去府衙留档就行了,岑开致再想走,柳氏又留了留她。
这就奇怪了。
岑开致猜测十之八九是施纶授意,好叫他自己能与江星阔多攀谈几句。
如此,就令岑开致有些烦躁,道:“还未恭喜您。”
柳氏一怔,咬牙道:“是那邹家的婆姨同你说的?”
“娘这是怎么了?总是要知道的,十月怀胎,呱呱坠地,难道还能憋住?”岑开致佯装不解道。
她知道柳氏遮遮掩掩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怀孕,故而揭破,想快些走罢了。
但岑开致也没想到,柳氏会骤然发那么的火。
“我就知道你今天是来看我出丑的!”她怒冲冲的走了过来,随着她手臂一挥,珠帘击向岑开致,被她一把攥住了。
岑开致皱眉看向柳氏,神色却在瞬间变作愕然。
就见她颧骨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褐斑,没有敷粉,想来是敷粉也遮不住。
柳氏此生最爱就是这张脸,如今成了这样,真堪比受刑。
岑开致眸中下意识流露出的心疼让柳氏也愣在原地,母女两人一时无言,只有那珠帘来回在她们身侧画着弧线,可弧线终于是越来越短,就如母女两人今日一见,却把彼此推得更远。
岑开致垂眸看着柳氏高高隆起的腹部和细了一大圈的腕子,几度启唇又咽下,终于是道:“阿娘要保重自己。”
说完,她蹲下身牵起阿娣的手,走了。
日光斜落,珠帘无影,只有一个个玲珑的光斑映满了整面墙。
在这一片落寞的明亮幻梦中,柳氏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事,那人俊美温和,抚着她姣好如月的面庞道:“我有你与阿致已经够了,不一定非得要个儿子的,你不是说再生一个,恐腰肢没那样细了吗?你且宽心,娘哪里我去说就是,不叫你再喝苦药了。”
第80章 绵绵的大糕和大理寺巡检
不算路上的往返, 两人在明州歇了有七八日的功夫,算算时候,该回去了。
临走之前也要拜别,邹佘两家一应送了好些东西来, 岑开致婉拒了一部分, 回到客栈时, 小二笑迎上来, 说邹家和佘家给您送了好些礼儿, 这是礼单,东西都在你们房中了。
到底是推不掉。
礼品堆了半间屋子, 其中隐隐有种鲜甜味,江星阔一一翻捡,佘家果然送来两大箱的墨鱼片。
“罢了, 也省得咱们去买了。”岑开致说着打开邹夫人给她的一个食匣, 邹夫人做的好糕团, 比外头卖得更具家常风味。
怎么形容呢,就是娘做的味道。
在闺中时, 但凡岑开致生辰, 邹夫人都会送上这么一匣子, 虽还有别的礼品, 可她更盼着这个, 柳氏那时忙着揽镜自照,讥讽道:“她是身无所长,只好劳苦些,随处可买的吃食, 何必弄得自己蓬头垢面, 满身□□。”
脑中不知为何浮起这段叫人不快的记忆, 岑开致决定截断,掐住一块扁扁绵绵的大糕送进嘴里,软糯甜味一下瘫在了舌尖。
大糕是纯糯米做的,因外层扑了点炒熟的糯米粉,所以吃起来软乎乎的却不粘牙,大糕是四方块的,深红的豆沙馅遍布每个角落,但又全然被米皮包裹。
岑开致吃了一块,心情稍好,正要拿第二块去喂江星阔时,却发现糕点底下铺了一块透白的纱布,隐隐透出细小的黑字。
岑开致不解的将那张纸抽了出来,见是岑家老宅的房契地契,方才捏过大糕还残留着温热触感的指尖猝然的冷了起来,这种冷从指尖蔓延开来,像一把冰锥戳进她的心里。
江星阔其实也不善于应对这种礼尚往来的俗事交际,想着回临安将礼单给阿娘瞧瞧,需不需再回礼?又想着请他们两家来吃婚宴,需要一艘稳妥些的官船去接,还是说在明州多办一场?
他想了一会,下意识去找岑开致,就见她怔怔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两张纸,眼泪一滴滴的从腮边坠下,落在她膝上那匣甜蜜的糕团上,湮出一点苦涩来。
江星阔有些慌了神,不知岑开致为何忽然如此悲痛以致落泪。
“阿致,怎么了?”他忙揽了她入怀。
“原来,家宅早叫阿娘卖了,邹伯伯替我买下了,也还瞒着岑伯。”短短一句话,岑开致哽咽数次,艰难的平复下来,可被江星阔一把揽进怀里,岑开致默了一会,忽得在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今生母女缘薄,不再奢求。
他们要走,没与施家人说。施纶晓得柳氏用个丫鬟抵了嫁妆,觉得十分十分失礼,带着那匣子银票来了。
“你娘孕中糊涂,女儿嫁人,哪能一个小丫鬟就算嫁妆了呢。来来,这些且收下。江大人是临安人氏,想来这明州的资业你也难把握,不如这些阿堵物合算。”
岑开致当着他的面翻捡起银票来,笑道:“倒还挺多,我更想用这些同阿娘买旧宅的契约,如何?”
看这施纶的脸色变化,岑开致知道他对此知情,而岑开致神色挑衅,施纶自然也明白缘由。
施纶低眉道:“前些时候明州瘟疫闹得厉害,除了医馆和白事铺子,家家没生意,你娘为了养着手下人,卖了宅子也是不得已的事。她这是念旧之举,虽说旧宅有往日的情意,可到底比不得忠心耿耿的旧人。”
岑开致前些又从邹家佘家听了好些关于施纶的事,心中无甚好感,盯着他的眼睛,抚掌而笑道:“好有道理,真是深情厚谊。养旧人?怕是养着新人吧?”
施纶自觉也算长辈,又赔了脸面好话说尽,她竟还口出恶语,实在如柳氏所言,是个极忤逆的!
如此想着,他觑了江星阔一眼,就见他斟了杯茶递给岑开致,连个眼皮都没撂给他。
施纶暗道不妙,早知这丫头嫁人的运势是先抑后扬,就不该让柳氏将事做得太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