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豆连连告饶,他同杨松早睡一间了,其他房间全做了库房,且还不够使。
阿娣想了想,生意愈发好,地方是不够使唤,岑开致院里占了三间屋子,没什么地方好腾挪。原本阿姥养鸡种菜的都不觉得挤,可院里添了好些帮工,人一走动,顿时就觉得紧张起来。
公孙三娘另给胡娘子装了一碗炸黄豆,一粒粒滚圆金黄,炸得豆皮鼓成一圈脆酥的壳,道:“这个下酒可美!还没撒盐,你再磨些花椒更好滋味。”
胡娘子谢过后走了。
见文豆和阿娣一脸严肃的想着心思,公孙三娘觉得好笑,伸出大手在两人脸上搓了一把。
“用不着你们操心,致娘说自己看妥了一处小院,就她新宅边上,斜对门几步路的功夫,晚些时候约了中人去瞧,若是敲定了,她成婚后就叫我们几个一道搬过去,到时候我们那食肆就如你所言,打通了几间屋子,自做个大厨房。”
文豆眨眨眼,跳起来拽了句文,“果然是君子所见略同!”
阿娣明明有家有娘,却不为何,听了公孙三娘这番话,心中生出浓浓的羡慕之情。
“真好,岑娘子她真好。”阿娣反复说了几遍。
钱阿姥和阿囡虽与她有旧,岑开致待她们可称得上极好,与公孙三娘更非亲非故,她便是成亲也不忘带着她们,从未嫌过她们拖累,更是护得住她们,不会将她们卖了。
想到这,阿娣已经想左了,文豆觑了阿娣一眼,他其实是个心思细的人,见阿娣进厨房了,他想了想,跟了进去。
夏天的厨房不好待,阿娣赶了文豆几回,文豆还是总站在她身后。
阿娣有些生气,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文豆张张口,低声唤了句,“巧娘。”
阿娣看着文豆红红的一张脸,心里又羞又急又难过,忙道:“不准叫!”
阿巧,是岑开致给她取的名字,阿娣记得她笑着说,姐姐是好,妹妹是巧,这样才对,娣算个什么名儿。
可是大家都叫惯了,冯氏都觉拗口,改不过来,公孙三娘玩笑道:“罢了,日后教郎君叫就是。”
说这话那日成了一笔大买卖,自家几人置了小席面吃酒,文豆都喝趴下了,没想到公孙三娘这一句醉话还是被他听了去。
文豆嘴皮子灵,此刻却忽然钝了起来,“我,你……
话说出口就不好收回去了,阿娣知道文豆想说什么,不想日后与他见面尴尬,转身夺门而出,重重的撞在不软不硬的一堵墙上。
墙自然是纹丝不动的,阿娣撞得泪眼模糊,眯着眼抬起头看,就见沈平有些困惑的站在门口。
“想借一瓣蒜。”
“噢噢。”文豆虽应得快,转了一圈,却不知道蒜在何处。
沈平的面孔虚虚实实,好似被雨糊湿了,阿娣刻意像忘掉的回忆不受控的冒了出来,自心底涌起的寒意叫她整个人动弹不得。
第94章 回忆和鳝鱼
见沈平眼睛撇过来, 阿娣膝盖弯了弯,掀开腿边一张草编的盖子,底下是半筐沾着泥的姜蒜。
她拿了一头蒜给沈平,胳膊都不会打弯了, 直直的摆过去。
沈平有些奇怪, 瞥了文豆一眼, 他也是满脸的不自在, 不过还好, 抹了把脸,又笑了起来。
想到自己进来时, 这两人好像在吵架,还是打情骂俏来着?
沈平觉得自己煞风景了,拿了蒜赶紧走吧, 本想掰一瓣, 想想算了, 就道:“下回还你。”
文豆笑道:“一头蒜,不打紧。”
沈平没说什么, 转身走时见阿娣直戳戳的像根木头, 他心想, 这俩能不能成?瞧着小丫头不像没意思, 又不像有意思。
沈平一挪开, 清风在厨房门口与热气你来我往,吹得文豆脑袋清明了几分。
他觑了眼阿娣,见她似乎有些被吓呆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头, 道:“你眼下要是不愿意, 也别往心里去。我不急, 公孙阿姐都还是姐不是嫂呢,说起来我阿兄真是慢,这年纪了,人家孩子都生一波了,他还每天慢悠悠的磨蹭……
文豆自己尴尬,倒把杨松揪着说个不停,可阿娣整个人像失了魂,扶着门框一动也不动。
“巧,阿娣,阿娣?”文豆轻轻推了推她,阿娣打了个哆嗦,神色恍惚的转过脸来看他。
“怎么了?”文豆认真的看着她。
这小子同好看两个字不沾边,倒也不丑,圆脸圆鼻头,阔唇笑眼,白日里聒噪得很,扯得下脸皮做买卖,一整日忙忙碌碌,入了夜倒头就睡,浑然好眠,看着油滑,骨子里却是踏实的。
看着这张市井随处可见的寻常面孔,不知怎的,阿娣忽然觉得也没什么好怕的,谁没个过去呢。
她走进厨房添了把柴,火光照得她半张脸金灿一片,连瞳孔都迥然有神,文豆傻愣愣的跟着进来,就听见她道:“我刚才想起来,平叔,我从前见过。”
“是吗?哪见过?”文豆问。
舍七、歪牛他们刚装了一波货走,杨松起得早,眼下补觉去了,公孙三娘回了食肆,眼下这院里就他们两个。
晴一日,雨三天,今天恰是晴朗的时候。
阿娣正在檐下往外看去,院里被太阳照得亮堂堂,在太阳底下,连新下的几颗驴粪蛋子都干燥规整,没什么气味。
“在我从前伺候的人家里,那家的老爷是明州一个当官的。”
“平叔在他家帮工?”
“不是,我只见过平叔一回,是夜里,下着雨,我不知道他来做什么。”阿娣摇了摇头,垂眸抿了抿腰裙腰裙上一块洗不掉的酱汁脏斑,“我从少爷的房间里冲出来,回廊上的灯笼不知道为什么熄灭了,我只知道跑,跑,跑,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就像今天这样,在回廊上撞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