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开致随手收了收,就见那小钵底下压了封信,李氏的信,她自然不会想着去看,可那上头的字迹熟悉,是柳氏所书。
詹阿姥对李氏打眼色,她忙坐起身收了信件,未免太欲盖弥彰了些。
“前个就送来了,我忙着也没看,一拂手落下地上,叫笸箩压住了,今早上你詹阿姥说分下去的果子不够,笸箩抬起才瞧见这信,看了很气人,你还是别看了。”
岑开致真的就没看了,只道:“可是要您多多规训我?”
李氏见她不甚在意,伸手接了粥碗又靠回软枕上,恹恹的道:“是啊,你娘也委实太记仇了,没让她跟来临安,不是也在明州好好安置她了吗?一口一个教女无方子,恐新妇不贤,凭生事端的,我想着要不要回信呢?”
血糯米粥煲得正好,深红的色泽总让人觉得滋补,米粒与水缠绵交缠,吞咽咀嚼间又能尝到米粒的质感,并不一味的糊烂。
因是糯米,所以微微有些粘牙,其中又添了些红腰豆,嚼起来粉沙沙的,岑开致喝着粥水下肚,唇齿舌尖都是绵甜滋味,此时吃一口用猪油煎过的鸡蛋,香而不发腻。
她吃了个肚饱才道:“娘拿主意吧。”
岑开致真是不在意柳氏了,可惜她心肠不够硬,所以还得替柳氏保下一条命来,可她所做的事,只保证良心过得去,夜里不会难眠就好。
见她并不放心心上,李氏松口气,道:“阿潮晚间可归家用膳?”
岑开致也答不上呢。
秋末时节,岑开致衣衫扣子严丝合缝的,掩住那些红粉痕迹,一张面孔只有端丽婉约美色,昨夜的春情藏在帷帐之后,只有一人可享。
李氏自有她消遣的法子,也不是那些寡居多年,憋得难受,要靠窥伺儿媳儿子房事来纾解的妇人。
所以江星阔院里的事情,她是不晓得的,她若知道两人昨夜翻天捅地的动静,必定不会担心江星阔夜不归宿。
祭拜过江父之后,李氏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呵欠,到底有些年纪了,不比他们胡闹一夜,还是神采奕奕的,岑开致瞧着她是真没睡够,就道:“娘,您再歇歇吧。”
一声娘喊得李氏浑身舒坦,笑着应了。家中人口简薄,繁文缛节李氏自己都不耐烦,更别提拿来约束岑开致了。
食肆算是娘家,讲究些的,应是三朝回门,可说起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岑开致就不论这些了,径直回去看过阿姥,品了品阿娣和阿囡上午做出的几道吃食。
她心里还想着小灰枭带来的信件,也没多留,又往大理寺去。
阿田迎出来给她带路,说江星阔在秦寺正院里,不曾想这样凑巧,两人往那去,正好撞见两个捉事人拖着个犯人出来。
岑开致常来送饭,这种情形见得也不少,轻道了一句,“在审犯人,咱们是不是略等等?”
原本死了一般的犯人,忽然动了动,仰起头来。
岑开致亦瞥了他一眼,稍感惊讶,却是步伐未停,交错而过。
是满脸血的张申,应该是上了刑的。
第109章 燕窝汤圆和月下黑影子
张申归秦寺正审问, 江星阔甚至没有露面,秦寺正就听他一个劲在喊叫,“江星阔在哪!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秦寺正掷了签,掴了他十巴掌, 张申还在喊叫。
“这是鹦鹉成精了?”身侧的录笔低声嘟囔。
秦寺正轻咳一声, 这小子顶了老爹来干差事的, 性子还没磨好, 就知道惹他发笑!
最后没法子叫人抻开他的嘴, 敲了他几颗牙下来,方才算老实了。
张申肯交代了, 却又像在瞎说八道,说是有人指使,却又说不出那人姓甚名谁, 甚至连面目都无法勾勒, 只说他那双眼, 像是快死的人。
秦寺正嗤之以鼻!
“只说牢里有个叛徒需得灭口!”张申痛得都没有别的情绪了,只晓得痛, “那人是军中的, 我是替军中办事的!”
他以为这事儿不难办, 火油是张家从前做生意时剩下的, 卖也卖不了几个钱, 堆着没出手,用了也查不到来处。
火一点,既可泄愤,又能邀功。
借着张申软弱之际, 秦寺正又逼出了他诱使钱阿姥掉入沟渠, 再用铁坠掷伤了她。
“她最是个心硬的人!”他指得是岑开致未因此事而拖延婚期。
秦寺正却听得半懂不懂, 装着糊涂摆摆手,令人将他拖出去,恰在回廊上碰上了岑开致。
一位是新婚少妇,穿着粉袄绯裙,正掀开金丝彩绣凤毛斗篷的兜帽,露出她平素不常梳的峨髻,只簪了一二红宝金珠,想来是为应新婚的景。
她那张薄施粉黛的面孔华美而玲珑,比之寻常日子里的清丽婉约之美更多一些妍魅,唇边不自觉含笑,昨夜是她真正的洞房花烛,想来是欢愉而美好的。
垂眸一瞥,瞧见这瘫血糊糊的烂泥,纤长的柳眉一挑,似乎惊讶,但也只有一点,她连笑都没收敛。
另一位是受刑人犯,穿着囚服血衣,因为不肯招供,被敲掉了半口的牙,连口水都兜不住。
原本昏死着,听见一丝她的声音,便惊醒过来,抬头望着她。
张申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岑开致也是仰脸看,他立在台阶上,她站在屋檐下。
阳光柔化了她眉头的结,他只觉得惊艳,其实她那样的聪慧,恐怕早就就洞悉了日后在张家的压抑悲苦。
张申很快被拖走,拖到拐角,他与岑开致恰好平行,眼瞧着她往那院里去,没进门里,永不再见。
张申闭了闭眼,认命的低下头去。
他只觉得自己一步错步步错,早知自己对她这份心无法灭绝,倒不如先了结兄长,带着寡嫂另居,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对,也能得她几分真心。
弟娶兄妻,自古以来也不稀罕,他何必拘泥于那点规矩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