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华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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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驶离屏州城,李衡掀起车帘望着车窗外。

已经入秋,远处农田却荒芜一片,往年这个时节豆苗深深,再过月余便可收成。今年因为战争离乱,不仅夏收耽搁,秋季庄稼也荒了,百姓一年收成全无,接下来只能靠着朝廷的救济。

他心中长长叹息,朝廷救济必定有限,不知道多少百姓要饱受饥饿离苦,百姓不安不宁,大周又怎能安宁?怎能昌泰?

“哥,朝廷会免了这些百姓的赋税徭役吗?”见到路旁一个妇人携老扶幼朝屏州城去,顾小寒问。

李衡望着妇人身边孩子可怜兮兮的眼神,心中恻隐,屏州青壮年留下守城,死伤无数,他们或许已成孤儿。

半晌他回道:“应该会!”

回头见到宛葭月趴在车窗上望着另一侧,呆呆的一句话不说,没了之前的闹腾。自从那日见到长平侯后,她的心情一直都不太好,安慰她许多次,也只是当时心情好些,过后又是这般。

她心中还是放不下。

“葭月,回了京城去见一见他。”

宛葭月呆趴了须臾,回头看他,吐了口气:“我哥在华阳,他应该不会让我见。”

“喻公子怎么跑华阳了?”顾小寒立即不悦地皱眉表示不满,“他到哪儿哪儿就死人,到华阳干什么?杀谁啊?又来祸害大周?天下都被他祸害几遍了。”

“小寒!”李衡斥了句。

顾小寒冷哼一声:“哥,你别忘了,最初枯朽谷也追杀过你,你还差点死在了他们手上呢!”

“行了,别多嘴。”

“哼!”顾小寒气恼地推开车门出去。

宛葭月对李衡解释:“我哥不是去杀人,他只是想见我。”

“嗯。”李衡也玩笑道,“大周现在也没有生意可做。”

清早阳光带着秋日的凉意,车队驶入华阳城。早市刚开始,街道上车马熙攘,车队行得缓慢。望着车窗外熟悉的一切,李衡心中不由感叹:终是回来了!

时隔一年多,却好似相隔了十年之久。

车马在曲府停下来,李衡下了马车,曲九复走过来玩笑道:“陛下仁德,没有将我府宅给查封了,与其住在朝廷安排的泰平馆,倒不如住在我府上。”

殷柯提醒:“泰平馆的确不及此处,只是李公子若是居住曲府,难免要留下将士守卫曲府。”

所谓的守卫就是监视罢了,李衡笑道:“也好,我还真担心这曲府不安全呢!”说着先一步朝大门走去。

殷柯安排好了一切回去复命。

接下来冷清了一年多的曲府奇迹般的门庭若市,每日各种借口送拜帖的人一波接一波,三省六部九卿的官员几乎来了大半,其中不乏曾是陈王的人。

朝中的形势李衡不去打听从这些官员状态也能知道的详尽。

郑国公、长平侯等武将和朝中的一批老臣新贵纷纷上书陈述废太子这一年的功绩,尤其是此次对白狄之战,居功甚伟。并为废太子喊冤,要求彻查去年东宫谋反一案。形势逼人。

陈王、魏丞相等人终是抗不过这些老臣,周皇也被迫无奈宣召李衡。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李衡下马车后,曲九复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嘱咐:“你要多加小心。”

李衡自嘲一笑:“小心能管用吗?”以前他何曾不小心,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八年,最后还是落了被废的结局。

曲九复担忧地看着他。

李衡捶了下他胸膛贴近他身侧玩笑道:“陛下被朝臣逼迫,现在满肚子怒火,不过是召我到跟前斥骂一顿出出气罢了,难道还能将我杀了不成?”

“你以为陛下不敢?”曲九复怒瞪他,什么时候还开这种玩笑。

“敢啊!”李衡笑道,“只是陛下不会将我召进宫明着杀,否则去年就已经明旨将我赐死了。所以你放心,我进的了宫门也出得来。”

曲九复想到陛下的顾忌,稍稍心安。

顾小寒和骆翼几人同样心中担忧,李衡宽慰他们两句。

一位御前传旨的阎公公上前,朝两人作揖:“李公子请移步辇车吧。”

李衡瞥了眼一旁侍候的人车,微笑道:“我还是一步一步走去吧。”说着已迈了步子。

阎公公不敢多劝,带着众人紧跟其后。

临德殿是周皇李契批阅奏章私下召见臣子议政之处。李衡抬头看了眼大开的殿门,一步步走上石阶。殿门前内侍立即进去禀报,须臾身边的阎公公领着他进去。

内殿中,御案后周皇斜靠在矮榻的软枕上,半睁着眼,神色颓靡,相较去年他离开之时清减一些,一身玄色龙袍衬的人更加萎靡不振。

李衡顿了下步子,微微理了理衣冠才跟着阎公公进去,在殿中间撩衣俯身下拜。

“草民李衡拜见陛下,陛下万寿。”

李契在身边高公公搀扶下坐起身,打量御案前的年轻人,一身青色布衣,未有戴冠,只是一条发带一支木簪简单的将发挽起。俯首不见其面,但身形比去年离京之时瘦了一大圈,声音却依旧那般不卑不亢。

他忽而想到了九年前在奚州见到他时,他便是这样的一身装扮,像个普通小户之子。他清晰记得那时候他的眼神,乍看之下温和清澈,细看却深不见底,让他不喜。

他给高公公使个眼色,高公公挥手命退殿内伺候的宫人。

“朕还是小瞧了你,这一年多你搅的东越、南楚不安,搅的大周朝堂不安,更搅得朕不安。”后面一句带着怒气。

李衡顿首:“草民不敢。”

“你还有何事不敢?逼君逼父,你是否要再策划一场南楚那样的宫变,弑君夺位!”李契声呵斥。

李衡再次伏首:“草民万死不敢,陛下明鉴。”

“不敢?这都是什么?”李契抓起御案上的折子朝李衡砸去。

李衡直了直身子,捡起手边的折子,是长平侯为他表功并请求重审去年东宫一案的折子。他又捡起另一本是阴安王的折子,亦是如此,旁边散落的还有郑国公,晏济将军,工部尚书,翰林太傅等人。

这些他早已知晓,这些人绝大多数不是三朝元老就是有从龙之功的老臣,亦或是不涉及党争只效忠陛下的臣子。如今这些人来为他求情,陛下忽然之间犹如众叛亲离,怎可能不动怒,如今这般怒火已经是很克制。

他放下折子,俯身回道:“草民不知。”

“你还和朕装糊涂!”李契愤怒重重一掌拍在御案之上,震得的桌面嗡嗡,自己也气得连咳好几声。高公公立即上前帮他顺气,劝着息怒。

李衡回道:“草民的确不知诸位大人会上书请求重审东宫一案。”

李契胸口剧烈起伏,强行压制怒火。

不知朝臣上书请求重审东宫一案,便是早知朝臣为其表功,为其求情。甚至这些老臣所作所为都是他早就算计好的。东越,南楚,西北,北境,屏州,大周四境统帅,朝中老臣新贵,均上书表其功绩。这一年多他无形中一步步的笼络朝中众臣之心。

在朝之时他从不动这些老臣半分心思,离朝被贬竟然有这等能耐,李契生出几分后悔和畏惧。面前这个儿子,较之洛王更甚。洛王他尚能控几分,而面前这个儿子完全脱离他的控制。

“你心中也想重审!”他怒吼。

李衡直起身,抬首望着御案后周皇怒不可遏的神色,沉声道:“草民含冤受屈,心中想重审有何不可?”

“朕不准!”

“陛下不准,因为陛下知道草民冤屈,知道主谋是谁,陛下不敢。”

“你——放肆!”李契被这一句话彻底激怒,将面前御案掀翻,冲到李衡跟前扬手狠狠一耳光,声音在内殿回想。李契犹不解恨,当胸一脚狠踹。

周皇本是南征北战武将,虽然身居高位多年,拳脚功夫未底子还在,这一脚让李衡吃痛,尚未痊愈的内伤再次受创,跌在地上,强忍着低低咳了两声。

李契欲再踹高公公立即扑到跟前拦下求道:“陛下息怒,不可啊!”

李契怒火未发泄完,目光扫到旁边的花几,一把将花瓶打落,碎瓷片迸溅到处都是,一连串的动作太猛,加之怒火中烧,气的咳喘一阵,被高公公搀扶回榻上半靠着。

李衡咽下口中的腥涩,复跪直身子。

语气悲凉失望:“陛下,李衡于东宫八载,从未动过一丝反心,可八载来李衡却是战战兢兢,为了陛下想要的平衡,明知道是陷阱却不得不跳。程准,赵申,杨冶,贾匡哪一件不是陈王和魏丞相设的局?就连去年东宫一案,李衡却也不得不踏进去。”

“草民本以为陛下想除掉的只是草民一人,被贬被废即便被赐死,草民都认了。草民未想到陛下竟如此容不下东宫,灭池侯满门,将东宫一脉斩尽。他们俱是忠臣良将,俱为大周呕心沥血。若他们尚在,东越何敢屯兵西北,南楚何敢有北渡楚江之心,白狄又何敢南下一步?大周何至于受战乱之苦?”

李契被气得浑身发抖,喝骂:“放肆!”

他冷笑声,扫了眼周围洒落的折子:“没有东宫一脉又如何?陛下现在是要将这些老臣都斩了吗?”他随手拿起几本奏折,讥诮地冷笑几声,“若陛下真的敢斩,即便李衡不想反,他们也会逼李衡反。”

“李衡你——”李契愤怒气血不顺咳喘连连。

高公公听到这儿吓的浑身冒冷汗,不敢插嘴一个字,一个劲地给李契顺气。

李衡见李契被气得太过,未再言。李契缓了半晌才缓过来,怒气稍稍消了一些,摆手让高公公退下。

高公公担忧的朝两人望了眼,见气氛缓和不再剑拔弩张,提着小心退了出去。

两人相对许久,李契死死地瞪着殿中间跪着的人,一侧脸颊红肿,嘴角一丝血迹,唇紧紧抿着,眉眼微垂,但满脸却都写着不屈。

他此时也冷静许多。今日召李衡入宫他料到这个儿子不会屈服。却没料到他敢说谋反这等话来。

即使不说,他现在所作所为不也正是变相谋反吗?

“你就如此逼迫君父?”

李衡依旧垂着目光,并不答话,默认。

李契轻咳一声,有些力不从心。

“你想要如何?”声音也低沉下去。

李衡咽了咽喉咙半晌才抬眸望着李契,声音沉重:“李衡想要大周四海升平,万民安乐,四邻来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李契身子颓了下去,最终想要还是大周。

殿内静得出奇,殿外亦没有丝毫动静,一切都仿佛静止。两人都面沉如水,似乎都在思索什么。

许久,李契沮丧落寞地道:“这么多年,你何曾像一个儿子,心存半分孝道。”

李衡微怔,望着李契,这一瞬他发现面前之人不知不觉中已经老了,目光中不再有帝王地凌厉威严,更像一位孤独的老父亲,怀揣着满腹的心事想要说给儿女们听,却不知道从哪句说起。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陛下,心生几分不忍之念,语气也柔和几分。

“是陛下从未将李衡视为子,未满周岁便丢给洛王,十六之龄方接回,却要李衡以臣子的身份来制衡魏相,平衡大周朝堂势力。陛下当年为李衡改赐名衡,想必也是此意。陛下只教李衡如何做一个臣。”

李契无言,暗暗轻叹。

内殿中再次陷入安静,榻上之人身形颓丧,面容愁苦,微微垂着目光望着脚下翻倒的御案和凌乱的文墨折子。

片刻后,他开口,声音苍老:“衍儿无论如何是你手足。”

李衡闻言心沉了沉,陛下已经妥协,做了决定,但事到如今还是偏袒李衍。李衍可以陷害于他,可以买凶杀他,却要求他不动李衍。

望着榻上之人,心中最后一点父子之情被泯灭。

重新拾起身边的折子,一本一本的整理整齐叠成一摞。起身走到御案前,扶起御案,将折子放在御案之上,把御批朱笔放在一侧。

“决定陈王如何的是陛下。”

李契扫了眼一摞折子,再望向李衡,心头的希望被浇灭。

“陛下政务繁忙,草民不敢搅扰,草民告退。”李衡对愣怔悲戚的李契深深作揖,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李契回过神思李衡已经走到内殿门槛处,身影单薄清瘦,步履缓慢而沉重,却很冰冷决绝。

“你那么像他,让朕如何视你如子。”声音悲凉无奈。

李衡跨出临德殿,长长地舒了口气,殿前的高公公瞧了他一眼,吩咐阎公公送他出宫后,立即进殿伺候。

阎公公垂首低眉走上前来,这半天殿内的情况他在外面也模糊听了几句,能够惹陛下盛怒却不加治罪也是第一人。最近朝中形势他也听了一耳朵,连陛下都将其无可奈何,哪容他半分怠慢。

宫门外曲九复和顾小寒等人还在等着,秋日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很舒爽,但两人却面露焦急愁苦之色,并没有享受的心情。

“哥。”顾小寒眼尖先瞧见他出来,立即奔过去,看清他脸颊的伤,心疼的眉头皱了皱,“身上是不是也有伤?”

“无碍。”他笑着宽慰。

曲九复朝一旁阎公公询问的望去,阎公公不知情况不敢乱言,垂下目光当做未见。

“陛下竟然动手,他……”

“先回吧!”他径直朝马车走去。

坐在车内曲九复询问宫内情况,他微微笑道:“陛下因为诸位重臣上书为我表功并请求重审去年东宫一案雷霆大怒,训斥一顿罢了,并没有将我如何,你不必担忧。”

“还动了手。”曲九复拆穿他,“瞧你气息不稳,身上还有伤吧?”

“小伤。”

“你身子骨已不如以前,在屏州身受内伤还未痊愈,现在小伤在你身上就不是小伤了。”

他冷嗤一笑:“怎么将我说的像个娇弱小姑娘似的。”

“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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