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事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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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州闹新娘,韩呈赐她秘色瓷,韩圣找她尬聊,在门口遇见平章……平章,嗯?平章?

平章!

倏然睁眼。

这夜子时,整个小团扇胡同都听到了一声雄浑绮丽的大笑。

在大内长公主住的是同霄殿。

殿外。“长公主殿下,顾尽欢求见!”

殿内。“尽欢,你找我什么事?”

顾尽欢请了安,将乔装改扮混进来的贾诚、林抱声引进来做介绍。

她之所以这么放肆,实是有底气——摸得清平章的脾性,加之奉承的本事到家。

平章不明所以,端详二人一番,恍惚间她对这个叫贾诚的人充满了好感,觉得这人眉宇之间都流露出温厚、诚恳。

待二人向长公主说明由来后,平章先是体会不到那种被诽谤污蔑的滋味,心生不愿,而后想着自己没事干又一腔热血要帮忙,紧接着又质疑:

“这些个小流氓地痞须得我亲自出马么?再说连府尹衙门都不知道他们是谁,我怎么会知道?”

尽欢笑着与她叨咕耳边话,说道:“……这需要委屈殿下一番了。”

平章听罢哈哈大笑:“这个法子好玩!你只管叫我做什么,我照做是了!”

“请殿下陪臣演一场大戏。”

“演戏?我最喜欢了!”

于是……同霄殿的宫人们这一天真是见到了上辈子都没福分见的粗布衣长公主——

一身穷酸相,披着破麻衫,为防大不敬,头上插了根筷子当草标,脸涂得灰蒙蒙的。

平章从没穿过这样衣衫,可劲儿挨着镜子照,蹦蹦跳跳的欢喜得紧。

尽欢笑着劝住她让她别一激动忘了自己要演什么,贾诚、林抱声面面相觑,啼笑皆非。

被留在同霄殿盛情款待了一顿朝饭——实际上就是陪长公主把刚刚来访时没吃完的吃完后,很快他们就去了“酒水胡同”。

坊间是最容易流传八卦消息的,而“酒水胡同”就是这里最接地气的坊间,三教九流集会于此寻摸相投的臭气。

平章平日里是个闲不住的主儿,整个京城也叫她走东巷、串西巷地摸了个门儿清,可这地方她倒真不怎么晓得,穿着一身破衣服来逛玩更是没有的事。

刚开始她脚都迈向了一栋大酒楼,硬生生被尽欢拉至了胡同口的一家简陋的茶水铺子,说是这样才配她这身行头、不会引人怀疑:

“公主啊,你须得装出一般穷苦模样!”她操着一口京戏腔,调侃着把平章按在了脏兮兮的长条凳上坐下,叫了一碗茶水。“吃完这碗茶,就去罢。”

待这碗茶吃到一半,尽欢就躲到了一边,又待平章在胡同口铺好布帖子跪下时,一把揪出了墙角里畏畏缩缩的阿丧。

阿丧苦着脸:“姑娘,我是真装不了恶霸。”

尽欢照他屁股虚踹一脚:“大老爷们别给我演临阵脱逃的戏码,挺胸抬头!去!”招手让后面的家丁们跟上。

阿丧一直脖子,心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今儿就算豁出去了,领着一帮凶神恶煞的家丁大步走向平章。

平章放得开,抽泣,看见他往后缩:“你……你别靠近我,我不跟你走!”

阿丧斯斯文文地说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您……爹他说了还不上钱就以女抵偿,你……”

平章小声骂他:“你这是跟我聊天呢还是喝茶呢!大点声,骂我!”

“你丫还卖父葬身?你看看你写的啥?你识字儿么你!那叫卖身葬父!小娘们儿,爷我前两天亲眼看见你爹下的棺材,你还在这里葬什么父?你瞧瞧你这一头草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爷我戴孝呢!走,跟我回家!”

阿丧真是露出了长这么大最爷们儿的一次凶相:“……走啊你!”

他一吼吓得平章一激灵,平章随即假哭了起来:“你何曾将我爹下葬,我不跟你走!”

阿丧见状立马怂了,赔礼道歉,差点趴下来磕头谢罪,平章一把将他拔起来,尽欢在一边恨铁不成钢。

周围渐渐开始有了一些围观的人,都对着二人指手画脚。

“你还哭?你跟大伙说说,你们爷俩是不是骗我的钱!欠债不还,你倒横啊?信不信我这帮人教训你!”

围观群众看不下去了,有人打抱不平:“大昭明文规定,怎么能贩卖人口呢?”

有不同的声音埋在人群里说:“这不是贩卖,这种事情本应该他们之间私了的!”

尽欢暗中观察着所有人发的话,随即混入人群帮着附和:“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在酒水胡同、肚兜儿巷卖身哪!”

一带节奏,有一些人也就跟着数落起平章起来。

“欠债还钱嘛!”

“丫爹一定是假死,拖债骗钱!”

“现在连乞丐都有假的,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也有更多正义的声音:

“你们不要听风就是雨,没了解情况之前怎么这样糟践一个姑娘家?”

“瞧你们言之凿凿,都是当事人么!”

……

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

尽欢静静地看,发现大部分人更容易被恶语风言带着走,然后加入批评平章的队伍中。

在这种不了解的情况下,带头对平章骂骂咧咧的人,即是最有可能的流氓无赖人选,而且是东游西逛闲得无聊的那一小撮。

阿丧在众人骂声中急匆匆离开,平章抹干假眼泪,屁颠屁颠接受大家的帮助,很多人对她很善良,安慰她。当然也遭受了一些质疑的眼光。

当人潮散去之后,平章欢欢喜喜地跑去找尽欢,尽欢告诉她黄昏前还得演场戏。

趁百姓午睡期间,尽欢叼着碗浆糊将一些大字报贴在几个胡同口儿墙上,上面写了一句“卖身葬父之女疑似偷窃钱财”,署名知情人。

下午人们看到这讯息,一下子一传十、十传百,在一些挑事精的煽风点火下都议论这个和他们素不相识的“不要脸”的女人:

一看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在酒水胡同卖身,她怎么不进楼子卖身来得快呢!

她爹啊,定是被她给气死的。

什么气死啊,肯定是和她一样偷钱,叫人给打死的!

也不知道她爹是什么人,能教育出这等女儿。

我要是有这种爹死了还不知廉耻的女儿,生下来就会把她活活儿掐死!

就是,省得让她这副细皮嫩肉的妖精样去祸害好人家。

……

短短一个下午是流言四起,尽欢和换了装束的平章分别走在街上就听得一群市井小民众说纷纭,戳着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的脊梁骨指东道西。

不一会儿,有人主动找上尽欢,问她是不是被那个卖身葬父的女人拐跑了丈夫,要不要雇个人帮她骂。

“我怎么就被她拐跑了丈夫呢?”

来人说:“别装了,我中午看见您往那儿贴大字报了,您这一把年纪也该是嫁了人的了,不是被抢了夫婿,怎么如此恨她毒她呢?”

尽欢这才明白那些流氓地痞找生意的套路,顺坡下驴:“你们能骂到什么程度?”

“那得看太太您,是罢,那点儿意思够得上够不上了。”那人奸邪地冲她一笑。

尽欢做出饶有兴味的样子,问道:“那你说,怎么个收意思的标准呢?”

那人十分得意,道:“我们这儿,和我任六一道儿的,七八个兄弟,不谈能骂死王朗、舌战群儒,个个儿也算是身经百战骂人打架的行家。”

“哟,你还懂孔明呢?”

“那是!都文化人儿!”他吹嘘着,“您,这个数儿,我叫她爹闭不上眼;这个数呢祖宗灵堂骂炸开、祖坟给她知根知底地刨出来;这个数儿嘛,让她也去见阎王。怎么样?”

尽欢道:“成,就是贵了点,我回去取钱,你在这儿等我,准备准备给我往最好的整!”说罢往回小跑。

那人笑:“不用准备,张口就来!请好儿罢您哪!”

尽欢回去确实留了个心眼,即便叫了官府的人,也没忘了真的取钱,她就怕这些人比那水晶猴子还滑头。

果然,等她到了老地方,那人并未干等着,幸亏她早早嘱咐官府不要跟着她,而是找个隐蔽地方躲起来,否则就打草惊蛇了。

她喊了好几声“任六”,任六才小心翼翼地出来,显然是怕她耍机关。

任六见她没带其他人来,欢欣地接过钱,就铺开刚写好的大字报向她展示,说道:“这怎么样,够毒了罢?”

她看了一遍,乐得哈哈大笑,捧腹道:“成,你贴上罢。”

她阴笑,心里想:贴上试试,那你就完啦!

而那头,平章走在街上叫别人认了出来,有人骂她这一个穿着不普通的女人骗人骗钱,臭不要脸。

正围着骂呢,任六上赶着来,下手帮着吸引开众人的注意,再将大字报麻利地糊上,上头赫然写着:

“狐狸精骗人骗钱,鬼妖女命克忠良,害死父亲、碰瓷要挟,勾引人家有妇之夫,又欲陷害债主,同身入窑馆,两头沾光。实为世人残渣、社会恶妇!欢迎扒祖史,上数八代必有乌龟王八!”

平章见这大字,虽不是真的针对自己,可还是气得七窍生烟,她此刻方才明白贾诚、林抱声突遇横骂的感受。

尽欢看到此处,拍手示意官府衙差出来,行动雷霆迅速逮住了任六,控制住场面。

“抓我做什么?”

报说京城维护治安的中顺府府尹洪广复到,洪广复见着兰台卿顾尽欢赶忙行礼,辨认出便装的平章时也欲对平章跪拜,被尽欢阻止了。

任六一听是个女大人,心里吃惊归吃惊,怎么也搞不清楚。

“再说我也没犯法啊,官府管得这么宽,我说话也得被抓么?”他见尽欢走近,又说,“大人,不是您叫我骂的么,您怎么自己报官呢!”

尽欢指着揭下来的大字报道:“哟,上数八代必有……这种话你对别人说也就罢了。啧啧……来,认字吗,给大伙念念——必有什么?”

任六傻愣愣地按着她手指的念:“乌龟王八……”

尽欢突然厉声喝断:“放肆!”

洪广复也跟着骂:“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是谁!”

任六不明所以,仰头看平章被狠狠尽欢抽了一脑门子:“狗才!胆敢仰面视君!这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长公主殿下。”

府尹带头跪拜,人群伏地叩头,瑟瑟发抖,任六吓得说不出话来,只管屁滚尿流。

“刚刚你骂了长公主什么?”尽欢假装没听清的模样,大声问,“上数八代必有……”

任六赶紧大哭谢罪求她不说那几个字眼。

任六带回衙门后,她不怕把事情闹大,告诉他要减轻罪责就得把“谦谦君子”和“赖头三”是谁供出来。

任六磕头如捣蒜,交待说自己只认得赖头三,谦谦君子是什么人他也不知道。

这么一来尽欢心里反而不由地徘徊起来——同样的招数没法使两次,怎么能将被允许的自由的言论拖进大昭律法的沼泽,坐实谦谦君子的罪名呢?

平章这杆好枪须利用利用了。

这位长公主真的是个爽利性子,生在皇族大内保护得很好,天真善良,连爱恨也不拖泥带水,干脆极了。

先是自己越发地对贾诚恋恋不忘,再听尽欢添油加醋对她说,按照律法没法给任六一帮人定罪后,她一怒之下去太后秦玉云那儿哭诉,说自己被任六这些市井无赖辱骂,甚至缀骂皇室先祖,将那些言语一五一十全都给她听,还不约而同地学起尽欢添油加醋。

秦玉云问:“你怎的会混迹街头招人嘴恨的?”

她说:“母亲,我就想去看看京城治理如何,替皇帝哥哥分忧,不料遇上那帮禽兽,还请母亲做主。”

秦玉云不知其中端倪,不多加怀疑,直气得眼睛鼻子拧成了一团,径自去韩呈寝殿替平章鸣不平:

“堂堂大昭的长公主,被市井无赖辱骂后竟要将他们无罪释放!这是叫皇家难堪啊!我不管,胆敢辱骂皇家先祖的,律法里没这条也得给我灭他的九族。”

韩呈孝顺之名傍身,躬背颔首称是:“一介刁民罢了,母亲不必为此动怒,儿子这就去叫中顺府查办。”

喊王心顺过来,道,“顺子,吩咐下去,叫中顺府尹马上进宫来见朕。”

王心顺应了下去。

洪广复面圣后火急火燎地回去发榜昭告罪行,任六以及一众被扣押的尽皆斩首,三族发配充军,并下令搜捕通缉“谦谦君子”“赖头三”等人,若有举报可疑者赏银五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快拘捕归案,尽欢旧账齐算告他们逼死人命,判入大牢案子也算了结了。

杀鸡儆猴,京城传得沸沸扬扬,都不敢再对不熟悉的人事乱动嘴皮子了。

贾诚心里还好,笃信他们罪有应得;而林抱声看到事情因他二人到了这般地步,难免惴惴,将自己锁在房中不出门。

尽欢敏锐地捕捉到二人的反应有所不同,萌生出奇怪的想法来:

若是以后二人都能登科中甲,贾诚此人心绪镇定,能放在身边做事,但这人较为有主意,风险大;林抱声性子较为单纯懦弱,可用性小,但放在身边不必花过多心思提防。

她复又嘲笑自己此时就考虑这些,未免太高看自己,想想在朝中连一席之地都没有,现在要挖人真是蚍蜉撼大树。

阿丧采买生活物资回府后,跟其他下人讨论近日京城众口的风向,低声说现在京城有不少老百姓抱怨上头管得太宽太严,许诺的言论自由都难保。顾尽欢耳尖,问到底怎么回事,阿丧说坊间还流传着歌谣:

赖头三,逼死人,任六偿命祭鬼神。孩童笑他太蠢笨,闲谈不出大院门儿。血儿红,树叶儿绿,谦谦君子下大狱,公主府外流言去。来往过客听一句,祸从口出切记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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