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2)
阿芙许久不曾出门,这身后人言语间的恶意,却丝毫不减,阿芙今日装扮并不打眼,这女子嗓音娇俏,一句话将四下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难得还有人仅凭她的背影便能认得出她来,阿芙对这女子倒有了几分兴趣,扭头朝身后看去。
身后半步左右站了位鹅黄襦裙的姑娘,生了张团团鹅蛋脸,一双远山黛眉,狭长的凤眼里带着讥诮,精透嫣红的樱桃小口一张一合:“温大姑娘久久不出门,我们一行姐妹倒是少了许多乐趣。”
阿芙望着她眼露疑惑,也着实不怪她,到底是太多年没见过上京城的贵女,今儿这乍眼一看,着实没认出来这是哪家的姑娘,同她有罅隙的姑娘家,一双手可数不过来。
霜眉附身在阿芙耳边低语:“这是正一品常太师府上的姑娘,常娴。”
阿芙眉眼弯弯带着歉意:“还请姑娘恕小女无礼,实在是小女许久未出门,有些记不大清姑娘的闺名。”
“不过是两三年没见过,温大姑娘的记性不会这般差吧?”常娴还未出声,另一边绕了个身穿豆蔻色鲛纱曳地长裙的姑娘走了出来。
这人阿芙倒是记得,从三品御史大夫陈大人家的姑娘,陈蓉柔。
阿芙也不故作不认识她,对她轻轻一笑道:“陈姑娘许久不见,想来我确是将京里的姑娘记得少了,如这位姑娘一般的漂亮人,我竟也不大记得了。”
阿芙这话并无恶意,可陈蓉柔愣是听出了几分挑拨离间之意,脸色刷的便白了一层,带了怯意看了一眼身旁的常娴。
常娴出自常太师府上,嫡长姐常娥前年入了秦王的眼,去年便嫁入了王府,而今袁皇后尚无嫡子,秦王又是萧淑妃所出的庶长子,无嫡立长乃是临朝历来的传统,虽说皇上那头尚未又动静,可朝中上下谁人不知,常家这是攀上了泼天的富贵。
得罪了常娴,便是得罪了背后的常家,常家背后的靠山可是极有可能登位的秦王,陈蓉柔自然是生怕常娴因这小事记恨于她。
常娴倒是没在意这些,朝着阿芙冷笑了一声,还作势掩了掩口鼻:“云眉也是越发的荤素不忌,什么阿猫阿狗都往梨园里请,下回我可不来了。”
话音刚落便引起了一阵喧闹,梨园诗会便是以梨园四才女而出名,常娴便是其一,若是常娴扬言不来,这诗会怕是要掉一个档次。
这外头闹了好半响,久久没人进园子里,早有丫鬟去请沈云眉了,她将将一出来,便听见了常娴这番话,脸色又青又白几番转变:“常姐姐何出此言?”
沈云眉的姑母袁皇后同萧淑妃向来不对付,沈云眉同常娴的关系也不见得有几分好,去年常娥嫁进了□□后,常娴更是不爱和沈云眉来往了,这回请还她来,不过是全了名声罢了。
常娴才不管沈云眉落不落面子,指了指阿芙,又一弹手指像是有什么脏东西一般:“她你也请了来?不怕你这诗会同她一般遗臭万年?若是你请的她,我今儿便不进去了,省得脏了我的眼。”
沈云眉自打出来便瞧见了阿芙,心里跟塞了棉花似的堵得慌,看着阿芙那张脸更是气得不行,却又硬生生别了脸不去看她,僵着嗓子说:“可不是我请的,应当是跟了哪家的姑娘一道来的吧,常姐姐可别因这点小事同我置气啊,不耐烦见着她便不见好了。”
霜眉手里还拿着白元亲自送来的名贴呢,这沈云眉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常娴自是没看漏了,常夫人早就叮嘱她莫要同袁家人多有来往,今日不过是借题发挥,推了梨园诗会这烫手山芋罢了。
霜眉脾气本就火爆,耐不住性子要拿出名贴同她二人理论一番,阿芙却轻拍了她的手背制止了她,转脸柳眉微皱水瞳含愁:“原来我这帖子竟不是沈姑娘送来的?可我这名贴明明白白写着我的名儿。”
沈云眉从前同阿芙有过几回接触,印象里她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是以这谎话也是张口就来,从没想过阿芙竟有胆气驳她的话。
本想着姑娘家脸皮薄,换成别家姑娘听了她一番话,怕是早已经掩面奔走了,回头沈云谏问起来,她也能推说常娴看她不顺眼,可不是她没请,而是常娴把人给撵走了。
沈云眉愣了愣,皱着眉欲反驳,却见沈云谏跟前的白元提着刀往这边走来,一瞬间如卡了喉咙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白元一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腰背挺得笔直,站在园门在目不斜视,朗声问道:“二姑娘,主子问他请的客人可到了?”
说罢也不等沈云眉答话,目光径直落在了人群中阿芙身上:“温大姑娘既已经到了,我这边便能同主子交差了,对了,主子托我同姑娘带句话,梨园的梨花白实为佳酿,请姑娘品尝。”
说罢又同来时一般,从另一头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见白元走远了,沈云眉脸色又变了几分,梨花白出自沈云谏之手,向来不用于待客,只做自己家用,偶尔进贡给宫里的皇后娘娘罢了,连宝福公主时常来沈府也不见得能用上。
梨园盛产佳酿梨花白,来往梨园的姑娘皆知大名,却从未有机会品尝一二,据说是上贡进宫里的,一时间落在阿芙身上的眼神便带了几分异样。
“这温大姑娘原是沈大公子的客人?”
“听说了吗,前些日子沈夫人请人去温家说亲了”
“我还道是空穴来风?”
“这般看来应当确有其事。”
藏在人群里的温落芝又嫉又妒,虽说她压根不喜欢沈云谏那般杀人如麻的侩子手,可温落芙这般的人竟有人将她捧在手心里,如何不让她嫉妒,上回温克谨那事她虽然在养伤,却也有耳闻,除了温克谨声声咒骂,更多的却是不可名状的嫉妒,凭什么?
同她一般带着怨毒的莫过于常娴,常娴倾慕沈云谏众人皆知,沈云谏入了大内,她便要跟着进宫考女官,追着他屁股后头跑了许多年,沈云谏对她却向来不假辞色。
常娴眼露怨恨,话语间不再是轻描淡写的挑刺,带着抽筋扒皮的恶意:“从前便是不要脸的,这会儿倒好,为了一张梨园的名贴,勾搭上了沈都统。”
阿芙从霜眉手里拿过那张名贴,自从上回送了过来她只粗略的看了一眼,翻页的后背她压根儿没注意,这会儿倒是看清了上头龙飞凤舞的‘沈云谏’三个大字,这名贴竟是出自沈云谏之手,怪不得沈云眉会说不是她请的,倒也没撒谎。
沈云眉从未见过自家大哥对谁这般上心过,特意从她这要了帖子还藏着掖着不跟她说要请谁,如果不是她派了大丫鬟红樱跟着白元,怕是到今日也是蒙在鼓里的一个。
温落芙不要名声,沈家还要,常娴将沈云谏同温落芙绑在一起,如何又不是将沈家的名声放在泥里踩,虽说她娘确是请了媒婆去温家说和,可温家那老婆子不是高高挂起看不上她大哥吗。
沈云眉同样是气愤,可也不能由着常娴胡说八道,冷着脸说:“常姐姐这话可是过分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母亲前些日子确是上了温家的门,我大哥同她二人有来往,不足为过吧?”
临朝风气开放,定亲的男女便是可以相约出行的,若沈云谏同阿芙确有婚约,这般借了妹子的名义给姑娘下名贴,不过是男女之间的小情趣罢了,不足为外人道也。
沈大夫人上温家那阵子,常娴身为公主伴读,正在宫里陪着萧淑妃膝下的宝慧公主,并未听闻此事。
常娴脸色白得骇人,指着阿芙斥道:“你沈家当真是一点脸也不要了?这般名声的姑娘也敢娶?”她更想问的是,她苦苦追随沈云谏十年有余,他为何偏偏看上温落芙这么个玩意儿?
“常姑娘甚言!”终于轮到霜眉说话了,转身将阿芙护在身后,眼中含怒:“姑娘家的名声何等重要,常姑娘开口闭口‘这般名声’,敢问我家姑娘碍你何事?”
常娴怒气本就未消,又被个丫鬟当着这么多姑娘的面呛声,面子上自然挂不住,撇了阿芙一眼冷笑道:“当年之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阿芙自常娴同沈云眉呛了起来,便未再出声,这会儿火烧到她的头上了,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这却又是个难得的机会,转头眼里便含了一包泪,泫然欲泣道:“何谓当年之事”
常娴看她装傻,嗤了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能让皇后娘娘下三道诏书斥其不知廉耻,放眼普天之下也只你一人了吧?”
听常娴提起了这件事,人群里的温落芝便觉得不妙,下意识往阿芙这边走来。
还没等她走近,阿芙一眼便落在了她的身上,下一瞬眼光却游移开了,一面带着哭腔道:“二妹妹,祖母不是说已帮我跟皇后娘娘说清楚了吗?我从不曾做过那事啊,二妹妹你快来替我解释一二!”
温落芝头皮发麻,连周氏也忘了这事她怎么可能会记得,她们竟然就这么把温落芙放出门了!
一面想着,一面连脚下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可她不动阿芙却朝她跑了过来,抓着她的手便往外拉,哭得哽咽:“二妹妹快来替我解释一二,那事,那事根本不是大家想的那样。”
温落芝被拽了出来,尴尬的站在一旁,常娴自是不信阿芙的话,对于温落芝她也同样看不上眼,连眼风也不曾给她:“哟,还能又什么隐情不曾?”
事情便是要从五年前,阿芙的父亲,卫国公温霆学猝然病逝说起。
温霆学去得突然,自南边的战场上回来人便不行了,袁太医本将他捞了回来,好生将养着也能撑个十来年,却突生了一场风寒,只只一夜便撒手人寰了。
温霆学一走,温家大房便没了主心骨,剩下阿芙同姜氏孤儿寡母的,还有个刚出生的幼弟温宴鸣,姜氏两头操劳便将阿芙给忘了个干净,事发时身为母亲的姜氏也是一问三不知。
阿芙晕倒在温霆学的灵堂前头破血流衣衫褴褛,更可怕的是一侧躺了个不着寸缕的成年男子。
这事儿瞧着也是阿芙吃亏,却同她无甚的干系,不知怎么的传去了外头,便成了阿芙寡廉鲜耻,在亡父的灵前勾引外男,仔细想想,九岁的姑娘家,能成什么事儿?明摆着的陷害也能被传得有鼻子有眼。
这事儿没多久就传进了袁皇后的耳朵里,一连三道凤诏便将这事儿板上钉钉了,阿芙的名声也被锤进了泥里,更可笑的是阿芙的闺名漫天飞舞,那男子却不曾有人提过一字,包括阿芙至今也不知晓那男子姓甚名谁。
温落芝惴惴不安的站在原地,被常娴问到跟前了,却一个字也不说,常娴就笑她:“说不出来吧?你这长姐做的事儿天下人皆知,不要脸就是不要脸,如何洗得白?”
眼看着温落芝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阿芙又一个劲儿的哭,霜眉急得火烧眉毛,又疑心阿芙会不会有什么旁的安排,若是自己贸贸然开口怕是要搞砸的。
正急得不行时,阿芙捻了两根手指尖,戳了戳她的手背,霜眉顿时回过神来,转头看着温落芝竖起了眉毛:“二姑娘怎么不说话?亏我家姑娘从前这般信任你们!明明答应了大夫人替我家姑娘在皇后娘娘面前解释一二,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温落芝嗫嚅着不知作何答复,这会儿又没了母亲华氏教她说话,跟个倨嘴葫芦没什么两样,阿芙抹着泪说:“二妹妹你说话呀,我从不曾做过的事为何要按在我身上?二妹妹你说话呀!”
阿芙哭得可怜,霜眉言语间又带着歧义,几乎明晃晃在指温家二房做事不厚道,一行从后宅里摸爬滚打的姑娘便深觉得里头有几分古怪。
温落芝整个人开始颤抖了起来,周围的姑娘家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如同芒刺在背:说了也无甚大碍吧,母亲说还莫要同大房翻脸,说了也算卖温落芙个好吧?
一面安慰着自己一面期期艾艾道:“当年那事儿我本来还小些,不太懂事,”才说到这里众人差不多也明白了,温落芝不过比温落芙小一岁,五年前温落芝只有八岁,温落芙也不过九岁罢了,八岁尚且不太懂事,九岁又如何能知晓那等事?
温落芝也还在说:“那会儿是我头一个发现长姐的,当时长姐昏着没醒,头上好大个血窟窿,大伯母都快哭昏过去了,也,也不知怎么便传成了那,那般不堪,后来长姐醒了,才知道那男子也无人认识,便是后面要去指认之时,那男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事关家中女儿的声誉,我们如何敢多说什么,后来不知怎么的,等皇后娘娘诏书下来,这事儿便被定性了,大伯母以死相逼求我祖母进宫同娘娘求情,只是,只是……”
温落芝说不下去了,好几次嘴巴开开合合,却再无下文,神色瑟缩眼神也飘忽不定,常娴挑眉一笑:“感情你们温家将皇后娘娘耍着玩儿?好大的胆子!”
阿芙哭得泪眼朦胧:“当年我母亲新寡热孝在身,才拜托祖母替我在皇后娘娘面前求情,没多久母亲便病倒了,如今,二妹妹的意思是,祖母并未觐见皇后娘娘?”
温落芝神情闪烁,倒退了好几步不去看阿芙,其实想也知道,照周氏的性子,不翘腿看戏就是不错了,怎么可能替大房奔走,常娴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你这话倒有几分意思,看来是你们府里二房三房伙同起来欺负你大房孤儿寡母不成?”
阿芙并不管常娴说什么,她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温落芝一人罢了,双目含着泪,定定的望着她,红唇轻启吐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自那不久,便有云游方士上门,一眼便瞧得出我与宴鸣命格犯冲,二者不可得兼,共存则犯凶煞,家宅不宁,祖母不顾我母亲的请求,执意将宴鸣送往五台山,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是你们串通好的!”
温落芝浑身一震,下意识反驳道:“不是!我们可是一家啊,荣辱与共,如何会害你?”
“真的吗?”阿芙不知何时走到了温落芝的身边,幽幽的问。
温落芝浑身炸起一股寒意,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只下意识的点头,可想而知她这般行为大半是不足为信的,周边的姑娘瞧她的眼神也带了几分狐疑。
阿芙却忽闪着大眼睛,一脸喜极而泣的模样:“真的吗?我就知道不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你们又怎么会害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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