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可以通过产前基因筛查来预防,但治疗性引产将会是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噩梦,并且再重来几次都是同样的危险。
当然还有试管的选项,在胚胎植入母体前完成筛查。可是这样一来,那个可怜的母亲就需要无数次走进医院进行检查、促排,在手术台上完成取卵和植入,中间可能遭受腹水一类小却麻烦的问题,更不提还要为最终的结果担惊受怕,而这仅仅只是受孕的过程……
陆别尘感到不公,也不解。
为什么他的女孩不可以像别人一样拥有一个健康的伴侣,在想要孩子的时候顺其自然地成为一个快乐的小孕妇?她会有些懒,有些馋,但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事情,在十月怀胎之后她会变成一个慌张的新手妈妈,带着点可爱的小邋遢,她会很喜欢婴儿,但极度恐惧纸尿裤,也会一边惦记产后训练一边贪恋冰淇淋,她会比孩子更像孩子。
为什么不可以是这样。
窗外雨仍在下,镜片上雾气散去,陆别尘将眉紧锁。
在他的视线中,顾慎如还走在通往出口的路上。她的背影瘦却笔挺,薄薄的衣衫透出美感与力感并存的线条。即便腿上带伤,她整个人看起来也仍然充满生机,健康而又蓬勃。
这样一个女孩,就算拄着拐杖也能行走如风,就算一直下着雨,她火一样的黑发也能在空中飘舞。
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她为什么不可以得到这个世界上一切最好的。
他想给她所有最好的,可惜他没有。所以他只能以深水一样的目光,从遥远的地方看着她,想象自己变成一条河在她脚边流淌。他会穿越四季去往她要去的地方,然后在她找到幸福的那一刻完成他的使命,走向枯竭。
现在,他就是那条河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竟有转为雷雨的趋势,好像是这个夏天在离去前对尘世的恋恋不舍。
远处的顾慎如没有伞,后衣襟被雨淋得紧贴脊背。她越走越慢了,一辆路过的越野车粗鲁地将水溅在她身上。为了躲避,她踉跄几步险些摔倒,然后有些不敢乱动地栖在路旁调整拐杖。她把肩膀瑟缩起来,看上去一下缩小了一小圈。
陆别尘看见这一幕,薄薄的镜片忽然又起了雾。他手中的窗帘在紧张拉扯下缓缓绷紧。
是啊,谁不知道,这个顽强厉害的女孩也有柔弱的样子,也是一只胆小的可怜虫,是一个幼稚的小朋友。她有一个无论怎么藏都一定会露馅的,无辜又脆弱的小灵魂。
凉气四溢的窗外,顾慎如勉强再走两步,之后又停下来低着头擦脸上的雨水。她的手一直不停地擦,好像脸上不止有雨水,脑后蓬松的马尾也终于耷拉下来,无力地贴在她的后颈上,在雨中萎缩。
突然间夜空中一闪,然后就是轰的一声闷雷炸开。顾慎如终于摔倒了,一个趔趄跪坐在地上。她像是有些生气,把拐杖扔了出去。
然后,她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身后远处的目光,慢慢地回过头来。她朝他看,一只手还停留在眼睛的位置,抹了一下又一下。
那一刻,窗后的陆别尘将手撑在玻璃上,指尖因用力而变得惨白,
他的镜片上雾气愈发的浓,好像深水在沸腾。
他看见雨中的女孩化成一朵伤心的花,在回首的一刹那点燃了翻滚的水。
是否有人知道,当火山在海底爆发,火焰会熄灭,但岩浆会冷却凝固、层层堆积,最终破出海面形成岛屿。
是否有人知道,河流的尽头可以是枯竭,也可以是火山与海,就那样毫无征兆地烧成一团,连成一片。
它们想要卷走她,想要熔化她。
那是从温柔深水中喷出的爱欲,是再也没有办法束缚的,源自本能的渴求。
要死就死在她手上,要生就生在她身旁。要赌,将一切赌上。
这样的贪念侵袭,在一瞬间里将所有理智碾碎,让白玉雕塑崩裂,露出里面疯狂跳动的血肉灵魂。
这一次,陆别尘终于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在那股冲动的席卷下转身捡起墙边摔坏的黑伞,大步追出去。
第63章
顾慎如忍了一路, 还是控制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知道陆别尘也在看她,可是她一转头,他就立刻走开了, 留下那扇窗安静地关着,连一条缝也没有打开。
所以,就这样了么?随着越来越大的雨落在身上, 她感觉快要被淹死了。
心里突然有一丝怀疑, 也许这一次和每一次一样, 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也许那个小鱼护士根本就是骗人的,她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但下一秒她就死死咬住嘴唇, 告诉自己明明不是那样, 他真的爱她, 她能感觉到。
他只是不想和她在一起而已。无论如何, 他就是不想。
雨大得快要把人给浇透了, 天上又是一声雷, 好像要把她劈醒, 但又只醒了一半。
就这样一半清醒一半恍惚,顾慎如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扇没有人的窗户上移开,然后捡起拐杖从地上爬起,几步来到医院大门外拦下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关好门,她抹着脸上的水用余光回望, 奇怪这短短的一段路自己怎么走了这么久。
车内空气干燥,向外看,车窗上雨水不断冲刷, 混乱的水流将外面的世界扭曲成一些简单的色块。
所有想看到的和不想看到人事物她都看不到了。
也包括远处那个拿着伞, 终于追出来的瘦高身影。
顾慎如深吸几口气稍微平复了情绪, 然后探头告诉师傅开车。
师傅点点头,然后蓝白相间的车子在雨夜中绝尘而去。
后方追来的人,脚步停在它的起点。
来到室外,才知道今晚的雨下得比看起来还要大。陆别尘在空空的路口站了很久,想起撑伞时才发现手里的伞已经被摔坏,不能完全撑开了。
他于是平静地将坏伞收拢扎好,继续站在那儿,直到手表上闹钟滴滴地响起,提醒他已到夜班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