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望着他,看着他如霜似雪的神情渐渐消融,看着他的睫毛微微颤抖,看着这一切因她才有的变化,秦观月心中感到一阵快乐。
顾珩伸手夺过那枚珞子,指尖不经意擦抚过秦观月的手,像是要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一般。
那枚空荡荡的珞子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使他再次生出一种被她戏耍的愤怒。
“里面的珠子呢?”
秦观月抬起湿润的眸子,眼尾蕴连着冶媚的笑意。
顾珩的手与武将的手不同,他的手修长而洁白,细润如玉,是双挥毫指点天下的文人手。
而那分明的骨节下又似乎潜藏着一种克制的力量,秦观月不禁在想,一旦那股被他压制已久的力量冲破了皮囊,将是怎样的?
“丞相想知道吗?”
她主动地轻握他的手腕,顺着那手腕上移,将自己的小手与那枚珞子一起,被他握在掌心。
两人周遭萦绕着淡淡的荷香,荷叶不时扫过双手肩头,益清的香气幽幽钻入鼻息之间。
他们离得太近,顾珩甚至能看见她纤长的睫毛上沾染着一滴脆弱的水珠,与那莹润香泽的唇。
往日那些缱绻的场景,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顾珩的气息慌乱了一瞬,他逼着自己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平息心头数次涌动不止的洪波。
“昨日兰贵人的事,你还没长教训吗。”
这话非但没能使她害怕,反倒有几分别样的深意,像是在确定她的心意。
顾珩后悔适才的失言,他往日奉行着所谓的克己慎行,在今日秦观月面前,似乎变成了一桩笑话。
往日他有多自制凉薄,今日对秦观月的触动便有多可笑。
顾珩幽暗的眸子里突然闪过一丝慌乱,他垂下眼,看见秦观月用纤纤细指,环住了他的手指。
两手相触,温暖融靠着他的冰冷,衍生出旖旎的气氛,摧毁着他的理智。
她牵着他的手,向前游动,像一尾游鱼般轻轻靠近,粉裙的裙摆在水中张扬,像是她美丽而极富伪装的鱼尾。
她再次贴他,将身段放的再低些,轻声诉道:“我知道的,丞相才不是那个有心无胆的侍卫。”
他的手被她握着,如同受了蛊惑般,竟没有挣脱,反而是依顺着她的心意,乖从地被她牵引着。
“在这里。”
顾珩的背脊瞬间僵硬,仿佛听见脑中的弦哒地一声彻底绷断。
行宫六台阁内,秦国公正跪在燕帝脚下,将他困在这逼仄的凉阁内。
燕帝打了个悠长的哈欠,端起桌台上的茶盏:“国公啊,你快起来坐下吧,你这样老是困着朕,朕心里憋的慌呀!这南边的戏园子还在唱着戏等着朕呢,你就快说吧!”
“陛下——”秦国公略带哭腔地诚恳磕头,一声一声,在殿间清晰可见,“臣自知后面的话一出,必会触怒龙颜,臣先请死罪!”
“国公啊国公,你这又是什么话,这不是让朕为难嘛!你也算的上是朕的岳丈,若是让贵妃知道你在朕这儿委屈着,这是让朕为难啊。”燕帝因被困于其中,难免心情烦躁,心绪郁结,额上也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秦国公心中清楚,燕帝只是说着客套话,他哪算的上什么岳丈——
他对此缄口不提,只是故作老态,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拿出一本账簿,呈于燕帝面前。
“臣,请陛下圣裁。”
燕帝吃了口果子,不耐烦地对他摆了摆手:“就为了这些破折子,你就在这拦着朕快一炷香的时间。朕不是下过旨吗?朝中的这些事情,你该直接去找顾相——”
秦国公打断了燕帝的话,抬头直对着燕帝的目光:“此事正是关乎顾相声誉,臣等不敢专断。”
燕帝眉头一紧,听闻“顾珩”二字,身子不自主地向前倾:“什么叫关乎顾相的声誉?”
听到此处,燕帝转了转眼,回身坐回了椅子上:“你只大胆放心地讲。”
“这是月初纪事监呈上的内帑簿子,正逢三年一春查,此事便由三部接手核对,竟发现这两年亏空尤甚。尤其是——”秦国公故意装模做样,抬头望了望燕帝,“尤其是陛下特指的龙脉处的肥田,皆已做私产被人变卖了。”
“臣有罪,竟至此才发觉。只是下面官吏从不敢置喙此事,全因这些账簿流水往日皆出自,”秦国公又叩了重重一个头,“皆出自顾相之手。”
听见秦国公说这些,燕帝也不禁咂了咂嘴。
“既是三部合查,便由三部主理此事即可,秦国公一大把年纪,不必再去搅合这些。”
自上次光州之事,燕帝就注意到顾珩在朝中的微妙局面,但是没有办法,大燕得靠顾珩,他燕帝也得靠着顾珩。
至于这几亩田、几亩地,燕帝不放在心上。
秦国公见燕帝不为所动,便又咬了咬后槽牙,只见他眼眶通红,颤颤地开口:“臣深知顾相得陛下宠信,也不愿做此等揣测猜想,只是皇陵已在去年年末动土,恰逢此次会审,纪事监着人调查,才察觉这皇陵将开了一个枯山脚,但已无后续银两可用。”
“此事事关大燕国祚气数,且是由顾相一手操持的,因此臣斗胆请陛下圣裁啊——”
听见“国祚气数”四字,燕帝不免神色一凛。
旁人不知,他自己最清楚,他是最惜命的,为了让顾珩给他研制万年丹,便是万两金银入药也是使得的。
燕帝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秦国公啊,此事除了你与朕,可还有谁知道?”
“兹事体大,臣不敢妄议。除了几部之人零星觅得点味,便再没有了。”
秦国公这话说的巧,现在大燕内外朝务皆是顾珩一手在抓,无论是哪一块出了什么事,大家都知道是顾珩出了事。
燕帝点了点头,挥挥手:“你先下去吧,此事你们也不用停,继续查下去便是,给顾相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