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翠就给他介绍道:“咱们书院小,就几间屋,回头你自己逛一圈就能认全。最后头这张是你给准备的书桌,笔墨纸砚那些就在屋里的架子上,你随意取用。还有宿舍里,咱们是大通铺,被褥晒好了,其余生活用品也都添置了,回头你短了什么就直接说。旁的东西……”
她顿了顿,想了半晌笑道:“我一时间想不起来了,回头想到了再说吧。”
其实沈翠说话的时候,那少年已经几番欲言又止了,但他不好打断她说话,此时才终于开口道:“您先别急,我这还有一封我们山长让我转交给您的书信,你看完……看完再决定吧。”
沈翠点头,示意他把书信拿出来。
那少年说一声失礼,转身窸窸窣窣地从衣袍里扯出一个缝在他衣服里的内袋,又从内袋里头拿出一个油纸包,交到了沈翠手里。
那油纸包捆了三条麻绳,包捆得非常严实,但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又脏又皱巴。
沈翠也没见怪,找了剪子当场拆了开来。
老山长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沈翠看了没几行,忍不住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那少年自打进屋后既没落座,也没碰任何东西,同时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翠读信时的脸色,发觉沈翠神色不对,他窘迫地往门口的方向挪了挪。
沈翠余光发现他的动向了,就赶紧道:“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山长的这封信是让他亲自带过来的,不用担心落在旁人手里,所以写的事无巨细。
这少年是老山长看着长大的,自小就天赋异禀,文采出众,勤勉非常。
但前头老山长说过他情况特殊,他特殊就特殊在——特别倒霉。
日常的时候还好些,至多就是走路容易摔跤,出门容易掉钱,去河边容易掉水里,吃饭容易吃到石子把牙硌了……
其实沈翠这里就觉得已经够倒霉了,绝对不是什么‘还好’的程度。
然后她看到后头——这孩子十二三岁的时候,老山长就觉得可以他出师了,让他开始参加科考。
但每逢科考,他那倒霉就越发厉害了,断过胳膊,崴过脚,还被马车撞过,每次都伤筋动骨,考场还没进去就让人抬回去了。
考到现在快十八了,也只有一次他只是突然发起了高热,强忍着病痛考过了县试……但后头就不成了,所以至今连个秀才的功名还没捞上。
今年他只是鞋子被军士割了搜查,总归顺利进了考场,还当要转运了呢,结果在考场里刚把蜡烛点上,不知道哪里刮出一阵邪风,把他的烛台给吹倒了……虽他及时呼救,未酿成大祸,但考卷直接让火烧了一半,他也让人叉出去了。
弘乐书院学子知道这事儿后,虽不至于排挤他,但见了他都有些发怵——他们都是要科考的人,生怕沾染上他的霉气,就几乎没人敢和他打交道。
不少学生家长更几次来书院交涉,想让山长把他送走,毕竟从前只是他自个儿倒霉,如今都倒霉到会牵连到旁人身上了。
这火灾要是发生在书院里,多让人担心?能送进弘乐书院的,哪个不是人中翘楚?都是被自家寄予厚望的。
加上少年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府试回来后自请离开书院,说宁愿回乡下去种田放牛,也不想看到老山长为难。
老山长这才不得不把他送出书院。
前头他不好在信件里写的很详细,就是怕万一信没寄到,落到旁人手里,坐实了他‘霉出血’的外号——毕竟连培养照顾他那么些年的老山长都在笔下承认了呢!
但架不住他府试烧考场的事儿不胫而走,其他书院都多少得了消息,并不敢收他。
最后老山长也说了,若是翠微这边也介意这个,就只让他先待上几天,或者暂时为他另外寻个落脚处,总之就是让他出来散散心的,不是要把这个难事转到翠微书院这边。
而且不必再费教育资源在他身上。他的才学绝对不用人操心!
这事情的经过虽然离奇曲折,但沈翠早就听卫恕说过府试着火的事儿,所以总体并不算特别吃惊。
她吃惊的是,这个少年叫作梅若初!就是之前劳不语偶然提起的那个‘神童’!
当时劳不语还替他惋惜,以为他是‘伤仲永’那样的小时了了,大了就泯然众人。
没想到梅若初不是长歪了,而是长霉了……嗯,这说法也有些奇怪,反正就是神童还是那个神童!
沈翠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解释道:“是我看到了你叫梅若初,觉得有些巧,我们夫子前头还提过你,没成想今儿个咱们倒是见上了!”
“你是梅若初?”劳不语本来还想着在新学生面前装的老成持重一些的,所以他自打遇到这少年后就没再多说什么,听到这话他坐不住了,蹭一下站起身。
梅若初被他这饿虎扑食的劲头吓得后退了一步,讷讷地道:“我……我是。”
“好啊,好啊!”劳不语越发激动,“早些时候我在外游历,听说你的名字,没想到我找到你家的时候,人家说你已经不在那处了。”
梅若初面色一黯,“我七岁的时候,父母遭遇了山匪,都去了。家财让叔父伯父分了,我就被送到弘乐书院去了。”
这……这就有些惨的过头了。
第九十章
气氛突然沉重,劳不语收起喜色,自责地把嘴给闭上了。
正好周氏烧好了热水端了过来,沈翠就让梅若初先去宿舍里清洗一番。
卫恕跟他算有些交情,就由他陪着进去,找了身衣裳给他换。
等他走了,劳不语立刻道:“我真不知道他能倒霉成这样,不是有心要揭他的伤心事。”
沈翠点头表示知道,就道:“那咱们就这样,关于他前头的事儿,他愿意说,咱们就听。他没主动说的,咱们也别问。”
免得又问出什么伤心事,梅若初心里不好受,他们也自责。
几人纷纷点头。
没多会儿,卫恕先出来了,他面露不忍道:“他擦洗的时候,我看到身上好多伤。有些擦伤是新的,这一路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