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马蹄子踏开冰花飞溅,众随从一时各个散了。
周遭空却下来,雅妹驻在萧孑的身旁。许是一路受凉,他的眸底掩一幕冷郁,那似与生俱来的傲然,总叫人忍不住渴望得他的温柔。
风把才抑下的女儿情思又撩起,到底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儿,还是爱慕他呀。她又想起昨日送出去的那件衣裳,也不晓得走之后被他怎样归置了,便佯作随意状笑问道:“貂云哥哥身上湿成这样,仔细被风吹出病来,可要我给你去拿件干衣裳?”
萧孑这才想起来,昨日为了打击芜姜的求好,还收下过雅妹一件衣裳。不由看了眼不远处的昊焱——小子,必是没把东西还回去。
他的目中从不爱入别的女人,便只是淡漠应了声:“不必了,劳雅姑娘费心。”转而看向芜姜,凤目中光影明了又暗:“身上也湿了不少,仔细寒邪不化。你先回屋,一会我给你打几桶热水送去。”
两种截然不同的语气,冷漠与柔情各个分明。
乖乖,敢情隔一夜的功夫,小妞这就又把将军给驯服了。
留在寨中的几名将士不由面面相觑,这会儿看着芜姜,便很觉得尴尬了:“啊,哈哈,小五子,你与你姊夫几时就和好了?恁快的速度……”
“哼,才没有。”一群墙头草,一路上没少把自己奚落,芜姜不理他们,只作没看见他们的套近乎。
世人果不欺吾,当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萧阎王,叫他不要对自己亲昵,仔细被人辨识出身份,偏是不听。
芜姜挥着鞭子,打马欲行:“不必麻烦,貂哥哥自去换你的衣裳,我自己抬得动水。驾。”
呃,小妞看都不看人,当真这么记仇啊……
将士们不由抬眼向萧孑求助,萧孑棱角分明的薄唇微抿着,兀自目不斜视,宛若不知。
早前将军一路被小妞抓心挠肺的时候,大家没少帮忙出谋划策好吗?一和好就当做没这回事,太重涩轻友了。
一时各个有苦难言,罢罢,以后这俩冤家吵架,一定不能再跟着瞎掺合。
两骑骏马分道驰远,雅妹望着萧孑与芜姜的背影,挤眼笑:“嘿,你们将军对小五子真是奇怪,一忽而冷淡,一忽而关切的,倒像是在宠小妹。”
大家都知道雅妹喜欢将军,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先出现的是小公主,小公主恁小的心眼,还那么善妒,哪里舍得把将军分出去?还是早早打消姑娘家的余念比较好。
便推着昊焱,叫他去牺牲色相:“过去啊,过去,将军昨日差遣的是你,你可别违抗军命!”
昊焱还没单独和姑娘家说过话呢,不得以只好抱着昨天的那件新袍,窘迫地走到雅妹身边。
替芜姜撒谎道:“那小娘炮打小就家里惯着,穿的又是她姐姐改小的衣裳,长大了难免娘里娘气,我们没一个人受得了他。将军也是拿他没办法,谁让看上了他姐姐?总不能扔下他不管。”说着把包袱塞到雅妹的手上,只道将军说短了一节,并不合身。
短了才怪,明明是自己从他晾晒的衣袍上仔细比量过的。
果然小五子说得没错,一群当兵打战的男儿撒起谎来不用打草稿。
雅妹有些空落,但心中却忽而泰然开来。凝了眼昊焱,见他俊颜羞红,不由噗嗤一笑:“反正做都做了,他不要,你拿去穿便是!”
说着纵身往马背上一跃,驾——
昊焱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胸膛里便捻过来一团包袱。他愣了一怔抬头,便看到一众将士挤眉弄眼的暧昧,顿时窘迫得扑过去就打。
☆、『第六九回』白鳍
硬攻无望,颜麾竟真的用了芜姜的方法,没几天就谴颜康与雅妹亲自携礼去代城请和。早先白鎏并不太敢相信,命人守城不应;如此三番去了几趟,终于才放他进了城。
辛夫人见到颜康后当场泪如雨下,一意说动白鎏放自己回寨,到底是念及母子亲情做不得假,白鎏总算是答应。双双约定等三月颜曷祭日一过,便正式行下聘之礼,自此代城与颜家寨化干戈为玉帛,每年春冬给粮五百担,遇战事也必全力帮衬。
是在二月初七日动的身,听说白鎏亲自把辛夫人一路护送至栖鹿谷外,直到看不见影子了,方才满腹惦念地离去。
傍晚时分落霞橙黄,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从栖鹿谷而来,金银器物撞击着箱柜发出硁砰声响,隐隐听见有婴孩儿细弱啼哭。
颜麾骑马在寨门前迎候,身后拢着一群老幼妇孺,气氛却十分安静,大家都在等着看被掳走五年放回的辛夫人。
“迂!”颜康先行打马而至,对颜麾扬声道:“大哥,我把母亲接回来了!”
扬了扬手,一纵队伍徐徐停步。紧随在前的是一辆镶金棚顶的气派马车,有婆子打扮的上来把车门一拉,凉风袭面,下来一个妆容精致的袍服妇人。
芜姜牵马在人群后打量,只见肤白气润,金鬟珠钗,和先前以为的苍白忧伤的形象不一样,那才孕过的身子丰腴未消,端得是个风韵娴淑。算一算年纪应该四十正满,看上去不过三十多些,比之二十五岁的颜麾也大不了多少。
她怀里抱着个襁褓小儿,呵护得十分仔细。一个三岁模样的小男孩牵着她的裙角,生得白俊可人,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后打量人群。
“咿,竟然把那小杂种也带回来了。”
“怀里还有一个,说是前些日子才生,月子还没出。”
周围窃窃声起,她许是听到了,抬头眺了眼寨子,目中百感交集。看到高坐在马背上的大儿子,体格健硕,两腮有胡,俨然已是一个武猛的汉子。不由一瞬愧然,兜着怀中小儿在马车前屈膝跪下:“辛妇愧对我儿。”
颜麾表情淡漠,高坐在马背上凝眉不语。看着母亲这样的雍容妆饰,比之父亲在世时不知多出多少人间烟火气,俨然已是那汉人世家的贵妇一个。
而他以为她至少应该被那白鎏折磨得形容憔悴。
周围静悄悄的,他不发话,辛夫人就一直跪着不能起来。
“呜哇~”怀中小儿许是受了惊动,粉嫩的脚丫子从褥子里蠕出来。山下风大,她爱怜地把他拢了拢,似乎怕两个稚儿被围观的寨民们鄙薄,目中悄掩下一抹窘瑟。
颜康便有些过意不去,下马上前道:“母亲做什么如此动作?快快起来。”又叫颜麾:“大哥,母亲月子未出,受不得疲累,你快让她起来说话!”
晓得二弟外刚内柔,自小最见不得母亲受委屈。颜麾勾了勾嘴角:“母亲一路辛苦。”
颜康顿时松了口气,忙替他解释道:“大哥也是一时激动,忘了怎么说话。这些年为了救母亲回来,他是日夜忧思伤脑,到了眼下也不得成亲。此处风大,长话短说,母亲还是先随我回寨中安顿则个”
“扰我儿吃苦了。”辛夫人听得满面愧然,这才在婆子的搀扶下巍巍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