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着地,宿问清倏然清醒,他向来不用人说都知道怎么做,害怕柳妄渊厌恶,第一时间撤开,谁知一个抬头发现帝尊的脸色莫名难看,怎么说?宿问清有些忐忑,难道是抱了自己一路胳膊酸?
怎么可能?
但宿问清很是珍重眼前这人,一点儿可能性都不放过,问道:“是不是胳膊不舒服?”
这里无需火光都亮如白昼,柳妄渊的脸泛出一种釉般的冷白,他低垂着头注视着宿问清,睫毛在眼帘下投下一片小月牙,让素来喜怒不辨的男人看上去有一种奇异的温柔,半晌,柳妄渊沉声:“不舒服,怎么了?”
果然,问清仙君自觉抓住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想了想,抬手捏住忘渊帝的手腕,然后自下往上,一点点揉搓着,力道适中,轻柔舒适。
这等待遇,忘渊帝原本没事的胳膊都隐隐困了起来。
柳妄渊带着宿问清坐在府邸前的一块大石头上,随口询问:“这里的月色是不是很好?”
“是。”宿问清自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风景清绝,再难一寻。
两人就岐麓山的一切展开了讨论,一粒石子一株草都变得妙趣横生起来,这个过程中宿问清一直给捏着胳膊,捏得忘渊帝时不时舒服地眯眼,开始明白为何一些人要找寻道侣了。
凡间有句话,叫做“老婆孩子热炕头”,有点儿道理。
柳妄渊的领地意识很强,不然也不会占山为王,然后设下令人魂飞魄散的禁制,千百年来追求者无数,但过眼烟云,他也从没想过让人住进来,岐麓山得天地福泽,灵气逼人,除了他谁配得上?现在再这么想,心中就出现了一个不甚清明的模样,白衣出尘,清俊无双。
柳妄渊不由得扭头去看宿问清。
他的目光总给人很认真的错觉,宿问清招架不住,不敢对上,只低声问道:“帝尊在看什么?”
“自然是看美人。”柳妄渊没皮没脸惯了,“对了仙君,我小小八卦一下,这些年来跪求与你合籍之人是不是很多?”
宿问清摇摇头:“没有。”
柳妄渊不相信:“别骗我。”
“真的。”宿问清解释:“因为有未婚夫的缘故,没人提及。”
“轰——”平白无故一道惊雷,柳妄渊的心跳跟着他整个人都怔住,什么?!
“你有未婚夫?”忘渊帝的嗓音不复平时那般底气十足,带着点儿辨不清的阴沉情绪。
“没了。”宿问清察觉到气氛不对,明明柳妄渊也没说什么,但他却莫名心虚,试探而又小心翼翼地解释起来,“周可为,瀛洲仙岛的少主,一直在天岚派同我一起学习,但是他与我彼此无意,他喜欢我师弟白冷砚,这次我修为全废,婚事自然是告吹了。”
柳妄渊紧盯着宿问清:“不觉得很失落?”
“不失落。”宿问清坦坦荡荡,“我不喜欢他,即便我修为仍在,倘若婚期真的逼近,我也会想办法推掉,有些事情我可以答应师父,但有些不会。”
乌云散开,柳妄渊的心情一如月色,畅快无边。
“胳膊还困吗?”宿问清询问。
“好多了。”柳妄渊装得挺像,正欲说什么,身侧的人忽然一声闷哼,身体比思考快,他一把抱住失去平衡的宿问清,将人带进了府邸。
岐麓山的时间流逝跟外界不同,两人看似只聊了几个时辰,实则外面已有两日,按照宿问清之前的吃药频率,已经大大超过了。
筋脉续不上只能折磨他,将人放在软榻的功夫,宿问清嘴角已然见了血,柳妄渊用力捏住他的下颚,“别咬!”说着从纳戒中掏出丹药,喂宿问清服下。
熟悉的昏沉,宿问清睁不开眼,或者睁开了,却是白茫茫的一片,柳妄渊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疼痛这次来势汹涌,凡人之躯实难抵御,他只能继续咬唇,可这次唇舌刚一动就被制止,然后嘴里被塞了柔软的东西,宿问清想都没想就直接下口,血腥味散开,凝聚在心口的燥热疼痛散开一些。
柳妄渊斜坐在床边,右手被宿问清咬得鲜血淋漓,但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正拧眉想着药方怎么配,先前的旖旎暧昧荡然无存,只剩下现实清冷的嘲讽,宿问清筋脉的修复速度根本敌不过他身体的衰败,按照凡人的寿命,可能也就几年时光。
几年……柳妄渊心口蓦然一紧,弹指一挥间呐。
宿问清这一下昏睡了两日,但他脑子清醒,以为在岐麓山,谁知涌入耳中一阵喧闹跟叫卖,他一个激灵,正要起身就被按住了。
“急什么?”柳妄渊沉声。
“帝尊……”宿问清嗓子发哑,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柳妄渊无比信任,少了那份端肃,说出口的话亲昵而带着几分撒娇意味,“这是在哪儿?”
忘渊帝:“……”
柳妄渊缓了缓,沉声:“封城,今日是文宴跟洛微的婚礼,我担心你赶不上热闹。”
宿问清:“……”行吧,这个锅他背了。
第二十四章 他来讨债了
封城自三日前就陷入了一阵喧嚣鼎沸中,封城城主大婚,闻讯而来的人实在不少,玲珑塔夜夜亮着,将其上方的夜空晃得如同白昼,远远一瞧像是从神界掉落下来的奢侈宝器,加上那颗即将问世的血灵珠,围观者摩拳擦掌,想着能沾点儿灵珠上的气运也算莫大的福泽。
此时日落西山,整个玲珑塔笼罩在晚霞凄凉的光华中,如同垂暮古树上的血色。
宿问清刚坐起身没多久就被柳妄渊喂了药,这次倒不是令人神智昏聩的,相反,吃完还逐渐清明起来。
“调理内息的,对身体无害。”柳妄渊开口,“你打坐一会儿,时间到了我喊你。”
忘渊帝从前可不会让宿问清打坐调息,因为多少会牵动体内灵力,如同干枯废井,你非要把剩下的一两滴水活生生抽出来,但这次不同,短暂的刺痛过去,久违而熟悉的灵气在丹田内汇聚,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层,但是对宿问清而言已经算极好的开端。
渐入佳境后宿问清一时间忽略了外界,所以并不知道柳妄渊是如何大剌剌地盯着他看。
整个封城忽的一静,空中的鸟雀都不见了踪影,随着一道悠长的号角,日头彻底隐于山后,夜色一点点吞噬而来,玲珑塔在众人的屏息凝神中从第一层蔓延而上,亮的晃眼。
十里长街,送亲队伍整齐而严肃,城主娶妻,需要行过封城近千年的流程法度,才能迎来普天同庆,在此之前任何一点儿动静都是亵渎。
两侧凡人微微低头祈祷着什么,宽大宏伟的辇车四角坠着象征镇邪驱魔的白泽玉器,红色的轻纱飞扬,跪坐于其中的人若隐若现,有胆大的偷偷觑一眼,立刻为这种朦胧清雅的所风姿倾倒。
坐在中间的自然是洛微,他像是跋山涉水受尽苦楚的旅人,终于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珍宝,全然不顾那东西是不是抢来的。
柳妄渊淡淡瞥了他一眼,深深觉得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