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柳妄渊轻车熟路地上前,揽住宿问清的腰,紧挨着的掌心相对,渡了一点儿灵气过去,以防青年受惊行岔,一抹惊鸿从窗沿飞出,柳妄渊带着宿问清转瞬间到了玲珑塔顶。
这里每一层都有严密的守卫,血灵珠已经被置于八面雕花的木椟中。
灵珠通体鲜红,约莫鸡蛋大小,期间有华光如云雾般流转。
宿问清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内丹,色泽如血,一般取自于妖修身上,过几天十年一度的门派试炼将会在天岚派开启,秘境大门内精怪无数,所猎杀的数目以所得的内丹为判断标准,宿问清就是这么过来的,再清楚不过。
而这颗内丹是谁的,不言而喻。
“死局。”宿问清浅浅叹了口气:“术士无能,只把这里布置成灵气汇聚之地,却不知精怪内丹与正统道法互逆,受其影响,这里反而会成为极大的聚阴之所。”然后吸引来怨念无数,如此看来,封城的气数断绝就在今日。
“你不打算阻止?”柳妄渊又是一副没骨头的样子,靠在一根柱子上,神色不明地看着宿问清。
白燕山是个庸人,能接替天岚派掌门一职在柳妄渊看来就是狗屎运,偏宿问清还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很容易心软,今夜若是血流成河,他能眼睁睁看着吗?
出乎柳妄渊预料,宿问清轻轻摇头:“文宴只有将他欠的还清了,封城才能恢复平静。”
宿问清敢说,阿鲤跟这座城的因果已经到了最后需要交待的时候,今日若丧命一人,那么这人在阿鲤一事上都曾推波助澜过,绝不清白。
阿鲤如今满腹怨气,但他比一个人更有原则,那就是冤有头债有主。
洛微随着文宴登上玲珑塔,忽然一阵妖风吹过,远处的天际雷鸣不断,这并非一个好兆头,洛微脸上的笑意散去一些,不知为何从那日宿真二人离开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但是……洛微掩于袖中的手深深捏紧,不可以在最后关头出错。
“别怕。”文宴轻声安抚,嗓音温润宠溺,可神色却不轻松,眼底隐隐藏着几分焦急跟决绝。
他们在万众瞩目中立于机关升降上,一点点登至玲珑塔的最高处,这里风景绝佳,世间万物都变得渺小,洛微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有些癫狂地勾了勾唇,他做到了,哪怕阿鲤真心对文宴如何?哪怕他就是文宴要找的人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一败涂地,即将连具尸骨都保不住?
脚下的欢呼声在顷刻间刺破云霄,这些庆贺跟欢喜成为了粉碎洛微心头二十多年自卑跟胆怯的利器,他感觉心脏紧紧一缩,灵魂瞬间飘然起来,青年吸了口气,隔着一层单薄的盖头露出充满贪欲跟狠厉的视线,他伸出手,去抓那颗内丹。
术士说洛微被阿鲤下了蛊毒,需刨出他的内丹,在大婚当日灵气鼎沸之际让内丹接受人间的烟火气息,然后让洛微服下,方可解蛊。
文宴信了。
此起彼伏的欢呼中突兀地冒出几声尖叫,一开始众人并未放在心上,然后尖叫从外围蔓延进来,惨烈程度终于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满月不知何时亮起,河水一次次愤怒地拍打着城墙,原本坚固的巨石开始诡异的出现裂缝,水痕带着难掩的腥味涌来,随着一个小口子破开,城墙肉眼可见的分崩离析,不管距离远近,都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淹没。
大婚的喜庆荡然无存,凡人在尖叫声中逃命。
城武卫急忙护着文宴跟洛微下去,文宴脚下踉跄,他忽然从洛微手中抢过那颗内丹,神色莫名凶狠,像是生怕被夺走,可升降机关一个剧烈的晃动,内丹不受控制地从他手中跌落,红光自百米高空坠下,“噗通”一下砸进水里。
文宴徒然瞪大眼睛,然后下一秒,他整个人怔住,仿佛得见鬼魅。
从水面上浮起一个脑袋,依旧精致温和的长相,眉眼却载满了恨,阿鲤直勾勾盯着文宴,末了残忍一笑,钻进了水里,残破的鱼尾一闪而过,清晰传达出一个信息——他来讨债了。
第二十五章 毫不留情
宿问清也看到了阿鲤,他转头望着柳妄渊冷峻无暇的侧脸,男人眉骨处下陷的阴影让他显得有些阴郁,嘴角却微微上扬,像是在期待一场精彩的表演。
“文宴哥哥!”洛微整个人陷在文宴怀中,看到这种阵仗不免害怕,他一直都觉得将文宴从阿鲤手中抢回来、成为城主夫人就是最大的胜利,从未想过阿鲤也有放下一切,下手狠辣的时候。
河水汹涌而过,冲刷走一切浮华跟龌龊,大街小巷空无一人,文宴很是恍惚,直到身侧的近卫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抹掉了脖子,热血飞溅一脸,文宴整个人宛如雕塑,只是瞳孔轻轻颤了颤,片刻后,他僵硬地看向某处。
阿鲤坐在一个漂浮起来的草席上,对上文宴的视线,青年恍如第一次初见般纯净天真地笑了笑,他撑着下颚,似乎很喜欢文宴露出这种惊悚而悲痛的神情来,紧跟着,四周水域浮现出一个个脑袋,鱼尾在水面上交错拍打,这是生活于封城数百年的鲤鱼精一族,原本十分壮大,然后被文宴屠得只剩下这十几尾。
他们都有父母手足,在那一场血腥中仇恨深埋,哪怕数量上不够,但到底是精怪,加上阿鲤一直不断提升修为想要冲破禁忌,在忘渊帝的帮助下一步迈入元婴期,鲤鱼精一族的地位实力瞬间抬升好几个档次,风水轮流转,也该文宴体会一下剥皮剜骨的滋味了。
文宴大梦初醒般扫视四周,然后怒瞪着阿鲤:“你到底在做什么?!”
阿鲤静静看着文宴暴跳如雷,过了许久,他没再从男人脸上看到除了愤怒以外的其它情绪,终于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文宴。”阿鲤轻声,冷得如同布加山上万万年难以化开的霜雪,“你凭什么觉得你现在还有能资格对我横眉冷对?”
文宴周身一震,这句话像是狠狠锤烂了他心底的某处屏障,惶恐透过缝隙渗出来。
文宴至今的所作所为,不管他承认与否,其中仰仗阿鲤心里爱着他的成分居多,说白了,有恃无恐罢了,而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种爱烟消云散了呢?或者想过,只是不敢深入去想,总觉得熬过一天算一天,等他找到一个万全之策,再将阿鲤放出,阿鲤那么爱他,一定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文宴在夜深人静之时,尽全力摒弃阿鲤会怨恨他的想法。
阿鲤薄唇轻启,“带上来。”
然后文宴听到了洛微惊慌失措的吼声。
一个人被扔上了草席,满身是血,被冰冷的河水浸泡得瑟瑟发抖,瞧着油尽灯枯,赫然是洛星。
“你们兄弟二人为了赶走我,当时在城主府什么手段都用了。”阿鲤说着轻抚洛星的脸颊,指甲逐渐锋利起来,他轻轻一划,就在洛星脸上留下了一道足以毁容的血痕,“还记得吗?你说我一身狐媚,就是凭借这张脸勾|引文宴,在被我刚开始囚禁的时候,日日前来用刀割我的脸,好在我是精怪,修复力不错,可凡人就不一样了。”说完又在洛星脸上狠狠留下两道:“滋味如何啊?”
洛星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阿鲤!”洛微声嘶力竭,“你放开我弟弟!否则文宴不会原谅你的!”
“你怎么还是不懂呢?”阿鲤抿了抿指甲上的血,又一脸嫌弃地偏头吐掉:“今日是你跟文宴血债血偿的日子,你们命我都要,原谅不原谅的就有点儿贻笑大方了。”
“别……”洛微终于相信阿鲤就是来复仇的,他仓惶地摆摆手,喜服已经在河水的浸泡下变得狼狈不堪,“别伤害我弟弟,阿鲤,你有什么冲着我来。”
“一个都别想跑!”阿鲤彻底冷下脸,风雪自他周身散开,吹来压抑许久的血腥味,阿鲤用鱼尾将洛星拍进了水里,青年仰面沉入,透过扭曲的水镜看到了一个魂牵梦绕的人,柳妄渊携着宿问清立于玲珑塔塔顶,冷眼看着洛星一点点失去呼吸。
洛星曾经对阿鲤所施加的恶行罄竹难书,他埋藏自己的人性,又躲在一副天真无邪的壳子里,恰恰是忘渊帝最厌恶的那类。
文宴不可能束手就擒,两方交战,城武卫拿着最精良的武器对着河里的鲤鱼精狂射,一个不慎就要被鲤鱼精从背后一鱼尾拍进水里,然后活活缠绕溺死,仇恨不断碰撞,一时间河水中潮红蔓延。
文宴将洛微护在身后,神色警惕地盯着水面,一只鲤鱼精忽然飞跃而出,看向文宴的目光恨不能生啖其肉,她的丈夫跟孩子都在那一场浩劫中丧命,她因为跟着族中长老出去历练所以躲过一劫,回来看到丈夫为了保护儿子,鱼尾都被生生切下,此间心痛,非天地覆灭,江河倒流不能消除。
“你还我!!!”鲤鱼精嘶吼着扑向文宴,甲如利刃,劲风贴面而过,顿时削下文宴的一小撮头发。
但文宴到底不是无能之辈,剑术是请最好的老师教的,他剑锋挑开鲤鱼精的长甲,反手狠厉劈下!若不是鲤鱼精反应够快,这只手定然是保不住的,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撤离,为丈夫跟儿子报仇是她活着的最后希望,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岂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