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出声来。
我们实在是太熟悉了,且彼此都十分信任对方,说话完全不需要思索,即便说错了什么,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因此都放松着,很随意地聊着天。
太阳还未完全消失,月亮轮廓初现时,有三个小僧尼背着刚摘的果蔬走来,裴元芳问他们要了火折子,我们继续往那温暖的花开处走去。
山路并不好走,尤其我穿着飘逸的长裙,脚下是素色的绣鞋,又有着十多年在宫中娇生惯养的经历,幼时的灵敏早已经没了,所幸我与裴元芳的默契还在,一会儿拽他的胳膊,一会儿拽他的肩膀,行动并不十分困难。
毕竟我们小时候可是能在城隍庙探险时开辟出一条上山小路的。
我听见了流水的声音,那股花香愈发浓了,仿佛有人摘了一捧野花递到我鼻子尖,裴元芳把火折子吹得更亮些,牵着我慢慢走着。
我道:“裴元芳,你为什么会对城皇寺这么熟悉?”
裴元芳笑道:“你从前不都是喊我芳芳吗?”
我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从善如流道:“芳芳,你为什么会对城皇寺这么熟悉?”
裴元芳道:“你猜呀,枸枸,你猜猜是为什么。”
“我猜不到。”
“你先猜猜看。”
我暴躁道:“你到底说不说?”
“到了。”
我一抬头,见眼前百花盛开,水光粼粼,一轮明月破碎在水中。
“美吗?”
“美,而且好香。”
“是不是跟我很搭?”
“什么?”
“元芳啊,天下第一香,这地方是不是跟我很搭?”
“呵呵。”例行公事地嘲笑过后,我道,“芳芳,你为什么会对城皇寺这么熟悉?”
裴元芳道:“你一定要知道吗?”
“我一定要知道。”
“那你别笑话我。”
“这个要看情况,笑不笑的,又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裴元芳道:“你刚进宫时,我少年荒唐,一时失意,便想出家为僧,从此青灯古佛,断绝红尘,是以常来往于城皇寺清静院,后偶得明净开导,这才放弃了出家的念头,转而入仕。”
我笑不出来了。
这个情况,我真笑不出来。
我们当年其实还没捅破这层窗户纸,我没想到我突然入宫,会对裴元芳有这么大的影响。
亏得他没出家,否则我岂不是成了裴家的罪人。
“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裴元芳道,“当时陈老先生突然封爵,你进宫也属无奈之举,可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我回想起当初进宫时家中一片悲苦的情景,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良久,道:“十年了,一切都过去了。”
裴元芳道:“是啊,一切都过去了,我兄长已和京城徐家的大小姐定亲,我想来也快了,明年的这个时候,说不定我就成了有家有室的男人。”
京城徐家是管花草木石的皇商,徐家大小姐曾有过两任姻亲,第一任未婚夫在二人成婚前就去世了,第二任夫君已于三年前冬日因病过世,算来,徐家大小姐的确已守考满三年。
我道:“你是个好男人,将来必定能和裴二夫人相敬如宾,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并不感到悲伤,但也算不上高兴,反正这种心情跟寻常的祝福新人不太一样。
裴元芳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第96章 画像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响动,一只灰兔子从草丛里蹿了出来,我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便笑道:“又是只灰兔子,这得是当年那灰兔子的第几代孙了?”
裴元芳看着那兔子离去的方向,只微微笑着,并不答话。
我道:“芳芳,你还记得那只被我们捉了好多次的母兔子吗?”
裴元芳回过神来,笑道:“记得,当然记得,那只母兔子被我们捉了又放,放了又捉,不知折腾了多少次。”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从前的事情,从前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他这话说的深沉,我低下头,不再言语。
裴元芳轻轻拉住我的手,道:“枸枸,往事已矣,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地回答我。”
“你说。”
“如果当年……”裴元芳深吸一口气,道,“如果当年,你没有进宫,你会不会……你会不会愿意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