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敲着梆子从防卫司门前长街走过,丑时一过,长街上便响起马蹄声。谢存和郑势在前,黑衣刺客被缚着走在中间,防卫司众人在后。
陆在望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等众人走近,才拱手道:“多谢大人今夜出手相助。”
郑势默默站到她身后,谢存指挥人将刺客送进防卫司受审,又朝陆在望一伸手,“陆小侯爷,不妨里面说话。”
陆在望略一点头,便进了防卫司。谢存办事还算体面,吩咐人送上热茶,和陆在望相对而坐,“陆小侯爷之前说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如今可以说了吗?”
陆在望笑笑,“这人不都叫谢大人抓回来了吗?”她语气一顿,又说道:“也难为谢大人昼夜不歇的跟踪我,这隆冬夜里,家中没人等着谢大人回去吗?”
谢存不冷不热的看了她一眼,郑势清咳一声。
“不止这些。”谢存说道:“陆小侯爷知道的应当远多于我。”
陆在望并未回答,只道:“原先此事是由太子统管,如今太子退避东宫,康提督坐镇京郊大营,那眼下这事,归谁管了?”
“我。”谢存答道。
陆在望点点头,眼下南北开战,查凶这事自然往后靠,落在谢存一个都尉手里,也合情合理。
只消不被太子辖制,陆在望心里便顺气许多。她对谢存说道:“谢大人,我朝近几年广开商贸,来往元人梁人数目甚多,这些人入京时,应当都在官府留过名吧?”
谢存道:“是。”
陆在望道:“好,我知道的那些,可以直接拿人,若谢大人人手不够,还可调用王府的人。至于尚在暗处的,就得咱们一个一个查了。”
谢存默不作声,目光在陆在望和郑势间扫过,沉声道:“好。”
据上回丰乐楼打架的事没过去多久,防卫司就开始全城搜捕北梁南元的细作,消息一出,市井街巷的百姓纷纷破口大骂起来,可这事还有件奇特之处,那位从小疯到大的陆小侯爷,忽然开窍,办起了正经事。似乎是在防卫司谋了个职差,天天跟在防卫司都尉屁股后头晃荡。
这就又有人说了,趁这战乱的当口,防卫司拿细作自然是重案,小侯爷早不去晚不去,偏挑如今去,摆明是来坐享其成的。
也难怪,陆家掌着北境,权势滔天,纵是国公府的公子也远比不上。等抓着细作,他便将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日后也好论功行赏。
坊间议论的热火朝天之时,陆在望正和谢存在茶摊歇脚,差不多听了个满耳。
听完她朝谢存一摊手,“谢大人,我就说我不来,你不信我,瞧瞧,白带累我的名声。”
本来也没好到哪里去,眼下更差了。
谢存道:“世人对小侯爷误解颇深。”
陆在望朝他笑笑,趴在桌子上,示意谢存靠近,低声说道:“倒也不全是。北境打的正乱,我爹正受陛下倚重。我若真想抢你功劳,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兴许还用不着一句话,陛下依旧会重赏我。”她嚣张的一扬眉,“信不信,谢大人?”
谢存道:“这本来就是小侯爷的功劳,不是我的。”他语气一顿,意有所指:“再者,不止北境,南境的那位,不也是给小侯爷撑着腰吗?”
陆在望乐了,“可不是。我这人没有别的本事,我就是关系多。”
还一个比一个嚣张的那种。
说起南边,南元人一口气夺回了先前被成王夺去的三座边镇,消息甫一到京,朝廷民间一齐震动,成王府依旧悄无声息,上下哀戚一片。
结果没等众人哀戚完,南元一鼓作气攻打和朔时,忽然被候在和朔城外的晋军反扑,先前三战晋军群龙无首之势一夜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大军令行禁止,阵列严明,不前军凶悍,南元后方又不知从哪冒出一支晋军人马,竟是将元人钻林子的招数学去,如此前后夹击,晋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和朔城外的南元军,此战大获全胜。南元退至奉思城。
再失奉思之时,南元才总算反应过来,领军的正是那位在晋都病的要死要活了几个月的成王殿下。
但也来不及了。
此后数月间,晋军再夺奉思新远昭和三镇,南境局势重新回到边乱之前。
战报再度回京时,还没哀戚完的京城百姓白伤一回情,匆匆忙忙收回满腔悲戚,最后只骂了几句南元蛮子穷折腾,就义愤填膺的继续骂北梁细作去了。
可三国鼎立之势已有百余年,根基早已朽了。
启德十一年二月二十七,一支以往从未见过的军队忽然翻过三国交界的北焉知山,这片数百年来无人踏足的极寒之地,陡然成了战场。
这是南元和北梁的联军。至此,南元北梁联手的野心彻底暴露,要合力吞了中原千里沃土。
北焉知山往下,便是扈州郡,过了扈州,离京城便不足三百里。晋国在北焉知山的守军力量远远不够,陛下派夏之选率西大营兵马急援北焉知山。
同时一道急召发往南边,令赵珩带兵回返,卫戍京城,副将孟昌暂领南军。
第74章
南元边境,晋军大营。
连日下了几日的雨,四处都泛潮,玄甲里面的衣裳镇日都散着霉气,脚下旋着烂泥,积黏的很。又加上数月来昼夜行军,营中将士难免泛起疲态,连赢数仗带来的昂扬士气,也被这连绵不绝的阴潮天气压的抬不起来。
主帐营中围了许多人,赵珩居中,案前摆着刚从京中发来的急诏。
他捏着眉心,神情倦怠,这月余的仗打下来,太耗心力。虽外边看着晋军势不可挡,一路压着南元打,可实际哪儿那般容易,光这阴恻恻的天就够他喝一壶,他是主将,行军,扎营,战术,粮草,事无巨细都要操心,连月下来,人都瘦了一圈。
可南面局势一见好,京中便一道诏命,又叫他北上焉知山。
众将心中虽不忿,可在赵珩面前,自然不敢多发牢骚。田威试探问道:“殿下有何打算?”
“打算?”赵珩睁开眼睛,脸上似笑非笑,“诏令已下,难道本王是要抗旨不尊,拥兵自重不成?”
底下人知道他心里不痛快,挨了呲也不敢多言,赵珩摆摆手:“别在这围着,该干什么干什么。”
诸将一出了主帐,私下里便炸了窝。孟昌毫不避讳破口大骂:“这是当咱们殿下是铁打的?哪儿用得着就往哪招呼,南北如今打成一团乱,既无人,怎不叫太子去?他可在东宫成天风流快活,凡事不操心,天下大乱伤不了太子殿下一根头发,咱们殿下就得南边淋雨北边挨冻,陛下这心,未免放的太偏!”
神威将军常中齐低声劝道:“这话也就当着咱们的面说,若传出去,殿下头一个得罚你。”
孟昌哼了哼,“你以为殿下心里痛快?他只是不说,心里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