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利文家的大小姐有着家族标志性的浅金色头发和眼睛,是本家仅存的继承人,她虽然身体不好很少出门,但也不是从不露面。安娜小姐参与每周的弥撒,许多人都见过她,包括巡警队中的不少成员。即使他们都弄错了,为她作二次洗礼的司铎和主教怎么可能同时出错?那一晚的图像烙进了克里斯的脑袋,他敢用自己的性命发誓,当晚遇到的古怪疑凶现在就在自己面前。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只剩下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性:这个身体里有两个灵魂。
在克里斯还小的时候,村民上报过一桩怪事,有个丧夫又丧子的omega被恶魔附体,时不时性情大变,记不得之前认识的人。那时克里斯的父亲,当地的男爵大人正在提比斯防线上,克里斯的母亲阻止他们将那个omega烧死,说:“那不是魔鬼,是她自身破碎分离的灵魂。她只是生病了。”
他去那个村中带回了传说中恶魔附身的omega,直到他离开领地不知所踪,那个omega都是他最忠实的仆人。克里斯曾与这个险些被烧死的人相处过,她看起来几乎与常人无异,但有时可能突然停顿,不记得上一秒正在说什么,言行举止也与之前不同,仿佛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更换了使用身体的权力。
一道灵光闪过脑中,像道闪电劈开了夜幕。克里斯猛地想起那个夜晚他们的交谈,当他问是不是对方攻击了西蒙,少女说:算是吧。
不是“是”或“否”,而是“算是吧”。这种不必要的模棱两可和现在“人物设定【大概】叫这个名字吧”的说法如出一辙。这样想起来,当少女回答“我真厉害”的时候,她说的“我”是指她自己吗?这是在承认,还是单纯地为所见到的东西感慨?
那一晚他见到的是安还是安娜.苏利文?造成了惨案的那一个,又是谁呢?
克里斯为这十分恐怖的信息量陷入了混乱,忍不住加大探索力度。他艰难地企图从表层推进到更深层,想去接触那些掌管记忆的部分。这对他微弱的第二异能来说十分勉强,但克里斯以往成功过几次。他的精神小心翼翼伸了过去,意外地没受什么阻碍。表层最直接的思维后本该有一个盛放着记忆的混乱迷宫,但在安的脑中……他撞上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克里斯只觉得脑中炸开一阵剧痛,精神触须触电般缩了回来。他闷哼一声捂住了头,眼前一片漆黑,足足几秒钟才从异能过度使用的反噬中缓过神来。
“克里斯?你怎么了?”
他发现自己蹲在地上,自称安的少女紧紧拉住他的胳膊,吃力地拽住他,不让他倒到地上。克里斯无余力去探测对方的心,但如果那副担忧焦急的样子是伪装出来的话,她的演技也太可怕了。
“我可能有点不舒服。”他干涩地说着谎。安扶着他靠到旁边的树上,紧张地注视着他,克里斯勉强笑了笑。
“我能帮你吗?”安问。得到“休息一会儿就好”的回答后,她手忙脚乱地用袍子换掉外套,把外套披回克里斯身上。“你应该多穿一点!”她懊恼地说,“你肯定感冒了,没准还会发烧。”
说完她伸手想来碰克里斯的额头,碰上之前“啊”地一声缩回了手。刚才那阵兵荒马乱,她显然忘了自己的手油腻腻一片,自己的袍子和克里斯的外套都遭了秧。克里斯往地上一瞥,只见吃了一半的肉块被丢到了地上,忍不住感到一阵触动——但凡看过安饿虎扑食和护食的样子,你一定会为自己竟能让她松开肉而感动。
越是如此,克里斯越为自己的动机不纯歉疚。年轻的克里斯.菲尔德头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心中使命感的幼稚。出于片面的认知,以正义的名义擅自给人定罪是多么狂妄啊!但在认识到这点的同时,他寻求真相的决心就愈发坚定。
他将继续欺骗这个信任他的少女直至找出真相,克里斯歉意地想,最终目的不会改变,而他唯一能做的是在别的地方尽力补偿。
第18章
“你相信我吗?”司铎问。
这名俊秀而年轻的司铎有一头漆黑柔软的短发,墨色的眸子仿佛要把人的视线吸进去。他的黑白立领、黑色长袍和玫瑰念珠无不笼罩着圣洁的气息,即便面孔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也不能将那种神之牧羊人的威严神圣减弱一份。
躺在地上的伤员张大眼睛,焦点涣散的眼珠被司铎的语言吸引。他茫然地看着对方,双手按着腹腔的创口,以免肠子从里面掉出来。司铎提高了声音,严肃地喝问:“你相信神吗?”
伤员开始吃力地点头,亚默南哪有会说自己不信神的人呢。司铎的眼神柔和下来,他的手向前平伸,悬停在伤口上方,微微弯曲手指。那是教会治愈者常用的治疗手势,伤员看着他左手的玫瑰念珠,脸上露出深深的渴望。
“那么,你将被治疗,因为信者必将得救。”司铎轻柔地安慰道,“我主拯救地上一切信徒,使你我不必遭受离别与苦痛。请看好,我的手会开始释放治愈之光,你的伤口将从内脏到皮肤全部愈合。”
如他所说,他的手掌下出现了柔和的光彩。伤员曾见过治愈者给村长疗伤的样子,碗口大的伤口连一道疤都没留下,如今司铎掌中的光辉和伤员见过的没一点不同,他也要得到这奇迹的眷顾了吗?不用死了吗?为什么司铎大人会来治疗他这样的小人物?伤员怀着一肚子疑问和希望,看着异兽留下的致命抓痕一点点变小,直到了无痕迹。
“神啊……”他震惊地拿开手,看着撕裂的衣服下露出光洁的皮肤,狂喜道:“谢谢您!司铎大人!谢谢!”
“这都是因为你虔诚的信仰。”司铎微笑道。他看着伤员一骨碌爬起来,又是蹦又是跳,享受着本以为要失去的生命。他含笑接受了伤员的千恩万谢,那双黑眼睛里却没有笑容或感动,评估的目光冷静地笼罩着那位被治好的伤员,看着他兴冲冲向门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