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放松可能不够恰当,将之比作断了线的人偶更加合适吧。安叙的精神触须深入他的脑子中,其中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像一个活生生的木偶。他明明还在呼吸,甚至还眨着眼睛,但这个人却不是“活的”。他心中没有半点情绪,没有半点思维,甚至连动物本能一样的波动都没有。就好像是,当那根伟大的线从他脑中离开,他的内核也被抽走了。
安叙不死心地往更深处探测,她能探测到一些记忆碎片。记忆非常、非常单调,无非是大苦修院里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只是单纯的记录,就像一台效果不太好的录像机——这根本不合理啊?她同时探测了一名居民的脑袋,那是个开店铺的小贩,小贩脑中的记忆混合着被无赖讹钱的愤怒,家人的温暖,收摊数钱时的高兴……记忆是很私人的东西,不可能不带私人情绪,每个人的记忆理应如此。
除了这些苦修士。
她在其他苦修士身上重复这一步骤,每一次尝试的结果一模一样。十二名苦修士,没有一个戏剧化地从控制中醒来,他们安静地躺在地上,像会喘气的死人。
安叙忽然明白了。
她有这个能耐,可以让受控制的人脱离控制,然而她还没有强大到让死物生出自己的灵魂。这些在大苦修院长大,被反复洗脑训练,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从未体验过正常人生活的苦修士们,根本没有形成自己的人格。而那召唤他们的无形之声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们稀薄的灵魂,在这力量被驱逐之后,什么都不剩下了。
“对他们没用,”安叙说,“这些苦修士根本没有自己的想法,把那些控制结束也没用……”
除非她能一刻不停地控制住这些人,否则他们随时会故态复萌,重新变成杀人机器。他们完完全全的无可救药,处理方法,大概只有一个。
安叙看着莉迪亚,有些难以启齿,她不太想在莉迪亚面前给她曾经的同胞宣判死刑。
“杀了他们吧。”莉迪亚忽然说。
安叙和克里斯都愣了一下,脸上平静无波的莉迪亚。从进入大苦修院开始,她就一直面无表情,时不时陷入神游。他们担心莉迪亚的心情,一直没多谈论苦修士,现在却是她自己主动开了口。
“治不好的,我知道。”她的口吻出乎意料地冷静,“活着是赎罪,死后去神国才是解脱,苦修士都这么想。请您满足他们吧。”
莉迪亚知道苦修士怎么想,她也曾是其中一员。
苦修士的每一天都非常痛苦,他们都习惯了这样,从来不觉得哪里不对,就像一个正常人习惯了太阳东升西落。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大苦修院里修行,今天和昨天差不多,明天和今天也不会有两样,短寿对他们而言根本不是诅咒。他们等待着神灵的召唤,去神国是值得高兴的事,一方面因为虔诚,另一方面,哪怕在洗脑之后,这样的生活对人类而言也不会愉快。
死亡是解脱,自杀是罪行,因此苦修士玩命地苦修。出自大苦修院的暗杀者,从来舍身忘死。
安叙呼了口气,包裹住那些苦修士的精神力蓦然收束,制造了十二具新的尸体。
“我会治好你的。”安叙突兀地说,“莉迪亚肯定能活过四十岁,不要担心。”
莉迪亚蓦地笑了,她说:“您已经治疗了我。”
苦修士莉迪亚命运的拐点在于监视神眷者安娜.苏利文的任务,她离开大苦修院时,没想过自己的人生就此改变。她曾意识不到自己的转变,她依然虔诚地坚持晨祷和晚祷,以一名苦修者自居。只有在回到这篇土地上,看到了曾经的同胞,莉迪亚才发现自己改变了多少。
安叙回以微笑,她刚要说什么,脸色一变。
一只乌鸦从枝头飞了起来,它途径安叙的领域,即将振翅飞走。这是一直非常普通的乌鸦,这个季节的阿铃古随处可见。然而安叙拂过它身体的精神触须,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能量。
比苦修士身上细小很多,但本源近似的能量。
安叙的精神触须转瞬间变成一只铁爪,凶猛地攥住了那只乌鸦。开到最大的“探针”刹那穿透了乌鸦微弱的精神,安叙感觉到了什么,下一秒,只是用来抓取那只扁毛畜生的力量猛地合拢,将乌鸦压成肉酱。
在乌鸦丧命的瞬间,不远处传来了细小的波动。波动细小得像在数十公里外拨动琴弦,转瞬而逝,而那地方又在安叙的探测范围以外。她子弹般弹射向那丝振动的发源地,隐藏在那里的人立刻进入了她的精神领域。
披着苦修士外袍的人窝在一只体型不小的异兽边上,要不是安叙贴得如此之近,他能用那只异兽模糊自己的存在。安叙能在这个人身体里感觉到那种能量,比其他苦修士强很多,但充其量是老鼠怪的程度。她冷笑一声,无形之手扼住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