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勤政殿溜达到东宫,再从东宫溜达回勤政殿,因还在热燥的夏季,终于结束散步之旅的南姗,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便去了净房再沐浴一回,待回来之时,散着长发的萧清淮半靠在床头,双目静静地瞌闭,南姗将寝殿中各处烛火吹熄,只余璧角的夜明珠,散发着袅袅柔和的光芒。
解下悬挂而起的帘帐,南姗轻轻翻爬进御榻里侧,摇了摇闭目养神的萧清淮,低声道:“皇上,别坐着了,躺下歇着吧。”萧清淮睁开眼睛,将南姗拉到怀里,一只手顺着里衣的胸襟摸了进去,温热的呼吸亦扑簌在脖颈,南姗缩了缩脚趾的功夫,已被萧清淮密密地贴压住了。
“近些日子,我心情不好,朝事又多。”萧清淮抚了抚南姗的鬓发,语气中颇有歉意:“都没怎么顾上你和儿子们……”
南姗掩住萧清淮的嘴,低声道:“皇上不用说了,我都理解的。”萧清淮所说的时间段,是从去岁萧元德身体突然不好开始,毒发,病逝,丧仪,孝期,一连串的事情下来,着实耗了萧清淮许多心神。
萧清淮搂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妻子,静静道:“除了江山天下,我就只有你和咱们的四个孩子了……睡吧。”语声渐低,左手却熟练地拍着南姗的后背,有节奏的一下又一下。
当京城又一次飘起鹅毛大雪的时候,南姗正缩在温暖如春的宫里,搂着萧明崇教他背书,童音稚朗清脆,听着十分悦耳,芍药轻巧地挑开帘子,对南姗福身行礼禀告道:“启禀皇后娘娘,皇上身边的汤公公说,让娘娘到前殿去一趟。”
南姗应一声知道了,然后眸光一转,从干果碟子里抓了几小把瓜子,塞到一个大号的绸缎荷包里,又附耳萧明崇,嘀咕了一串话,然后眉眼弯弯地问道:“崇崇,母后给你说的话,记住了没?”
萧明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玉白牙齿:“记住了!”
御书房里,地龙烧的十分温暖,商谈完国事之后,南屏被嫡亲的皇帝妹夫留下,说皇后许久未见家中亲人,甚为想念,叫他留着略叙叙话,等了一会儿,却见一个裹着狐裘的白玉小娃娃,揣着一个绣黄梅花的荷包,蹦蹦跳跳跑了进来,一溜烟蹿到皇帝身边,弯着漂亮的大眼睛,甜甜地唤道:“父皇!父皇!”
萧清淮将萧明崇抱起来,放到腿上搂着,见后头没人跟进来,心中奇怪,不由低头问他:“崇崇,你母后呢?”
外头虽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不过,从后殿到前殿自有宽阔的游廊相连,是以萧明崇身上并无落上一点凉雪,自打住进勤政殿后,萧明崇已成了亲爹亲妈的传声筒,若是到午膳时辰萧清淮还没回来吃饭,萧明崇便会扑腾着奔向前殿,将埋头办公忘记时辰的老爹扯回来吃饭。
“母后说,父皇偷吃了她剥的瓜子,现在还生气呢,不高兴来。”萧明崇糯声甜气的说道,又将手里揣着的梅花荷包,递给和颜悦色的老爹,继续传达母亲的话:“母后说,要是父皇将荷包里的瓜子全剥好还给她,她就不生气了。”
南屏极力忍住要破唇而出的笑意,只能装嗓子痒的握拳在唇边,低低清咳两声。
萧清淮冷不防幼子蹦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由黑了黑脸,咬牙唤道:“包子!你让哪个糊涂东西去传的话!”他就不相信了,如果南姗知道,叫她过来是见她大哥,她会整这么一出。
大冬天冒冷汗的小包子,忙应道:“皇上别动怒,奴才亲自去请皇后娘娘过来。”说完,就一溜烟小跑向后殿,出门的时候,顺便狠狠瞪了一眼汤圆,低声啐道:“你个笨蛋东西,是怎么传的话!”
小包子溜去将功补过了,萧清淮将幼子递来的荷包,接了再放到御案上,捏捏萧明崇肉嫩嫩的脸蛋,又道:“方才和母后在做什么呢?”萧明崇靠在老爹怀里,喜笑颜开道:“母后在教我背书……”朝门口的方向瞧了瞧,萧明崇眨巴眨巴眼睛,接着道:“父皇,母后是不是一会儿就来了?我躲起来,叫母后找不到我,好不好?”
☆、第271章
“你这小东西,怎么捉迷藏,还玩上瘾了……”听了幼子的要求,萧清淮轻轻失笑,左右瞅了瞅,然后很配合的说道:“这样吧,崇崇,你藏到父皇的书桌底下,有垂下来的桌围挡着,你母后就瞧不见你了。”萧明崇鼓着脸颊,笑得开心,继续撒娇卖萌:“父皇,我还要坐在你脚面上。”双脚要被当凳子坐的萧清淮,歪了歪嘴角,默默颔首同意:“行吧。”
待萧明崇钻到桌下、又在萧清淮脚面坐下,萧清淮刚问两句‘里头黑不黑,坐稳了没有’,外头便隐隐传来小包子的说话声,萧清淮探手拍拍萧明崇的小脑袋,低声笑道:“崇崇,捂好嘴巴,别出声,你母后要来了。”萧明崇跟做贼似的,低低的嗯了两声,窥见皇帝日常秘事的南屏,颇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
“皇后娘娘,您小心着些走,当心路滑。”声音有些尖细的小包子,小心翼翼地讨好道。
声线明丽依旧的嗓音,袅袅的柔和温婉:“本宫又不是走在雪堆里,这路哪儿滑了……”柔美的声音愈来愈近:“包子,厨上送来的蘑菇三鲜汤,皇上可用了?”
“用了,用了,知道是娘娘的心意,皇上用的一滴都没剩下。”小包子麻溜地回应道,已至御书房的门口,小包子言语甚是恭敬道:“皇后娘娘,里面请。”
一层层明黄色的厚重绒帘被挑开,殿中的暖气扑面而来,极为舒服,南姗刚踏进最后一道门槛,等候在书房中的南屏,纳头拜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南姗几步上前,扶起南屏:“大哥哥快起来。”南屏镇定地站起身,并未肆无忌惮地瞧瞅亲妹妹,谨遵规矩地微微垂首,口内道:“谢皇后娘娘。”
南姗让南屏坐回椅中,瞅了一圈,未瞧到萧明崇的身影,朝萧清淮奇道:“皇上,崇崇呢?他又钻哪里玩了?”
有疑似偷笑的声音传出,萧清淮嘴角一晒,心里暗道,可真是笨小子,这么快就露馅了……坐在御案之后的萧清淮,慢条斯理地解开装瓜子的绣囊,一脸随和:“躲起来了,又和你玩捉迷藏呢。”说完,便开始若无其事地嗑起瓜子来。
南姗蹲低身子,花落燕归一般的轻盈姿态,掀起垂落在地的桌围,冲里头捂嘴巴的萧明崇微微一笑:“还不给母后出来?哎,慢点,别磕着头了……”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的萧明崇,扑到南姗怀里,笑嘻嘻道:“母后,你又找到我啦!”
“你这小调皮鬼,不是躲衣橱里,就钻桌子底下,就这么爱玩捉迷藏啊。”南姗攥住幼子的小手,眉眼柔和:“见过舅舅没有?”
圆滚滚的萧明崇伏在母亲身上,水汪汪的眸子露出疑惑:“舅舅?”自打进了御书房,眼睛里只有亲爹的萧明崇,压根把南屏当成路人甲了。
南姗揽着萧明崇坐好,摸摸他被狐毛堆围的小脸,细嫩的肌肤雪玉般无瑕:“崇崇忘了?母后不是教过你,父皇的哥哥要叫伯伯,母后的哥哥要叫舅舅,来,见过大舅舅。”被母亲搂着的萧明崇,瞅了瞅母亲指着的人,歪着小脑瓜,喊了声大舅舅,南屏依旧不敢托大,一本正经地回道:“小皇子安好。”
“崇崇,你给大舅舅说,你几岁了,属什么,喜欢吃什么,爱玩什么,都会背什么书?你要是说的好,母后叫你哥哥给你堆个雪人玩,个子和崇崇一般高的小雪人,要是说的不好,母后以后就不和你玩捉迷藏了。”南姗很熟练的威逼利诱道。
萧明崇靠在南姗腿边,鼓着肉呼呼的脸蛋道:“我快三岁了,属大水牛,喜欢吃鸡蛋,爱玩捉迷藏,会背《咏鹅》、《春晓》、《三字经》……”萧明崇仰脸望着母亲,一幅求表扬的神态:“母后,我说的好么?”
“崇崇说的真好……”南姗毫不吝啬夸赞之语,笑道:“等你哥哥们下学回来,母后就让他们堆雪人……大舅舅要家去了,母后略去送送,你先在殿里和父皇玩儿。”
正在剥瓜子粒的萧清淮,对萧明崇招招手:“崇崇,过来。”萧明崇蹬蹬蹬奔回老爹的身边,南屏做拜别礼之后,先退出了御书房,南姗走到萧清淮身侧,笑靥如花:“我和兄长略说会儿话,一会儿就来。”萧清淮将手中刚剥好的瓜子粒,顺手塞到南姗嘴里:“多说几句也无妨,只是,外头还飘着雪呢,别给冻着了。”要不是萧明崇在一旁待着,南姗挺想吧唧萧清淮一口。
落雪纷纷,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
雕栏画栋的屋檐底下,南姗先问父母双亲身体可好,南瑾和温氏都过六十岁了,南姗近两年来,再未出过皇宫,又因先帝病重驾崩国丧之期,温氏也不便常来皇宫,南屏声音温和,道:“父亲母亲都好,吃的香,睡的也好,每半月都有御医过来请脉……只是记挂你。”
南姗轻轻叹气,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在宫里挺好的,就是出宫多有不便……”像一只被禁锢在金丝笼里的鸟儿,只怕后半辈子都要锁在深宫里,不过,她也知足了,身处皇宫,又不需要和旁的女人勾心斗角,实乃万幸,更何况,笼里还有另一只爱她的鸟儿,与她朝暮相伴,青山隐隐水迢迢的畅意人生,还是在梦里做做吧。
下了衙,南屏坐轿归府,照例先到父母双亲的宅子溜一圈,雪花沙沙簌簌的落着,南屏脱去染了雪花的大毛氅子,给坐在暖炕上的南瑾和温氏行礼问好,胡子白了一半的南瑾,撇着茶碗里的茶叶:“今日雪下的大,怎么又过来了?”温氏吩咐丫鬟:“去给大老爷泡滚滚的热茶来。”南屏的长子南铭已成亲,南屏已是老爷级别,南瑾已成了老太爷,温氏自也成了老夫人。
接了丫鬟奉上的热茶,南屏将屋内服侍的丫鬟妈妈尽皆屏退,声音静微:“今日和皇上议完事,皇上留了儿子见妹妹,妹妹一切安好,小皇子也健康可爱。”
温氏眼波微动,露出笑容:“屏儿见到小皇子了?他可长大了好些?”
南屏饮了几口茶,将茶碗搁回手边的桌几,嘴角微翘:“皇上宣妹妹前来御书房,想是传谕太监没讲明情况,小皇子先跑了过来……”笑意毫无阻拦的溢出嘴角:“应是皇上趁妹妹不在的时候,将她剥的一堆瓜子吃了,妹妹故意和皇上闹着玩儿,便叫小皇子拎了一荷包瓜子过来,还教小皇子说,皇上若将荷包里的瓜子全剥好还给妹妹,妹妹就不和皇上生气了。”
南瑾掀了掀眼皮,声音喜怒不辨:“多大的姑娘了,还是这么胡闹!”
“要儿子说,妹妹确实有点孩子气的胡闹,不过,我瞧皇上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小皇子缠着皇上要玩捉迷藏,皇上也不拒绝,还给小皇子出主意,让他躲到桌子底下。”南屏看着父亲淡然的神色,继续言道:“妹妹说,南家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要南家子弟都规矩收敛些,不可仗势欺人胡作非为……儿子兄弟几个,常得父亲耳提面命,自牢记在心不敢忘怀,大伯那边,如今南翔极是懂事守礼,南瞻虽然年幼,倒没再养出南毅的性子来,就是三叔那边……”
南瑾略皱了皱眉:“治家不严,迟早要闹出祸事,你三叔不成器,你三婶眼高手低,南斐少年得志,大了却无为碌碌,南敬……”顿了一顿,脸色微黑,因南敬弄了个戏子进门,被言官御史盯着瞧的南家,不免又陷入一轮德行好坏的风波:“上梁不正下梁歪!”
温氏见自家老头子又冷了脸,不由开口道:“各家有各家的经,老爷还能替他们操一辈子心?素日见面的时候,多提点叮嘱些,别闹出知法犯法的事儿来。”
☆、第272章
清历三年春,三年一度的会试又一次开科,朝阳初升之际,南姗围着刚下早朝的萧清淮打转,十指纤纤的解开绣龙纹缀珠玉的明黄腰带,萧清淮脱去龙袍,换上舒适的便衣,看着低眉为自己整理裳袖的南姗,笑道:“听昭儿说,东宫后头的桃花,已打了一些花苞,待花开的好了,我陪你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