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扔了,明沅便说是摘回来夹在书里的,搁在袋中混忘了,她自来不是做这些事的人,若是明湘旁个就信了,若说是她起意要串个香球装个香包,除了跟姐妹们一道玩乐,还真没有过。
明沅真把这些个茉莉花夹在书里,这花若是摘下来就烘过,那还能存得长些,摘下来立时就装进袋里,此时都已经干的快锈了,指头用和一捻就成了粉,哪里存得住。
可明沅想起来便觉得好笑,他那么个方正的人,这些花是街上买来的,还是自个儿摘的?她哪里知道,这些花是纪舜英种的,就种在他窗台底下,种得小小两捧,连花带盆的买了来,湿过泥移了盆,初夏就开了花,一朵朵晶莹洁白,夜里花香一盛,就叫他想起明沅来。
这才摘了些头一拨开出来的花苞装在锦袋里给她送来,那只八哥不过是附带的,这么千里迢迢的送一袋茉莉花,他怎么也做不出来,想着再送她点什么,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了,吃的用的玩的?她俱都不缺了,又还能送些什么。
这个请教秦易没用,上回那红豆饼,她提都没提起来过,还是得问陆雨农去,他果真有说头,既是请教,纪舜英就很有请教的模样,让青松去街上打了一坛子酒,再去切了一只白鸡一碟子猪舌,买得许多糟货,摆开七八个碟子,单跟他碰杯吃酒。
陆雨农吃起酒来是慢慢滋溜的,配得这许多菜,吃得更慢了,啃上两只鸡爪子才就一口酒,还要叹上三声“美哉美哉美哉”,等他吃饱喝足了,这才摸着肚皮问:“小老弟有甚事要问?”
等听了纪舜英问的,大笑三声:“这便把你难住了,她是你定下来的媳妇,又不是蓬莱仙山上的仙女儿,你想送什么就送什么。”到底是吃人的嘴短,又说些自个儿的心得:“乡下可没这许多规矩,我同你嫂子就在一个村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见着甚就送她甚。”
说自个儿爬树采过柿子,下水摘过荷花,还套过兔子逮过麻雀,春夏秋冬没一季断了礼:“那一网麻雀原是给她烤着吃的,非得养着,这东西哪里养得活,死了又要哭,女人就是麻烦。”
纪舜英学着一招,又再让青松补上一坛子酒,陆三声砸巴了嘴儿道:“富贵人家的姑娘还能养什么,还能学你嫂子养麻雀,要么你寻个鹦鹉八哥,装在金丝笼里头送给她,这活物有活物的好处,瞧见鸟就想着人了。”
绕了那么个大圈子,就为着送一袋茉莉几枚荷花种子,纪舜英哪里会调弄鸟儿,一事不烦二主了,干脆又请了一回,让陆雨农给他寻了一只来,正经的白翅,看着就灵巧,已经剪了舌头,正是学话的时候。
纪舜英是天天背书的,那八哥就歪了头看着他背书,他背完了有时是作文章,有时是打棋谱,八哥学会的头一句话,就是叫少爷。
纪舜英只当它学不会,等听见它跟青松绿竹一个声调倒乐起来,干脆把两个书僮赶出去,教它学说明沅的名字,一天念上百八十回,八哥可不就记住了。
明沅得着那一袋儿五枚圆壳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拿小刀切开个口子,里头却出了汁儿,也不知道是吃的还是用的,她便带了一枚去问明芃。
明芃果然识得,拿过去一看就笑了:“这有什么不识得的,这是荷花种子,预备个大缸往里头灌满了水,把种子扔进去,不必管它,它自个儿就能破壳出芽的,这东西最好养了。”说着把种子还给明沅,梅家那一池荷花就是这么种出来到。
明沅依言回去叫婆子抬了个大缸到屋里,她的屋子本就开阔,抬个青花大缸也不显得挤,把种子往水里一扔,过得二十来日,果然出了水,细细一枝绿茎,越长越长,缓缓探头出水,明沅看着这嫩绿的芽尖尖喜欢得很,那没缝完的帕子,立时又添了两块。
一块是八哥跟猫儿对望,一块是睡莲出水图,不见花叶,只见一根细长绿茎,两块叠在一处,等下回送节礼的时候给他送过去,比写信还更有趣的多。
六月里荷花开出小碗似的花来,见着的都称赞一回,连纪氏听说了都来看一回:“你倒会过日子,这么看着屋里不摆冰盆也凉快得紧,改明儿我屋里也摆一个,这个可比摆屏风有用的多。”
到底是真花真叶儿,开得叫人喜欢,出水的叶子碟儿那么大,一枝枝粉嫩嫩的,开到盛时,便把它剪下来插瓶,几个女孩儿还簪起花来吃冰水酒,郑家那一套秋操杯,明芃的箱子里竟也有两只。
这是她打陇西回来的时候,外祖母送给她的,原是她的陪嫁,也只得这么一对儿了,给了明芃就是为着她爱梅家后宅连着的湖里那一片荷花。
那地方还是她给起的名儿,把原来的名字给改了,就叫藕花深处,为着她喜欢李清照的词,连身边的丫头都一个叫碧舸一个叫兰舟。
东西是好东西,可她却嫌这东西烧得匠气了:“烧得再艳哪儿有真花的意趣,这没骨朵的花儿失了清气怎么当酒器,咱们就得剪了荷叶来,上边开得口,把水酒倒在荷叶里,就着茎杆吃才有味儿呢。”
她还会酿酒,起出一坛秋露白来,说是没酿好,可借着荷叶的清香掩掉几分酸味儿,倒把明洛吃的大醉,扒着她就不肯放了,口里一声声的喊着二姐姐,明沅掩了袖子直笑:“罢罢,二姐姐若是男子,我看四姐姐五姐姐两个都得上赶着嫁给你呢。”
惹得明芃仰着身子笑,一边搂了一个,笑晏晏的道:“那可不成,我若是男人,定然是比目鸳鸯,成双成对儿的。”
玩笑还没开完,那头采菽过来了,往明沅耳朵边低语一句,明沅便皱得眉头,明湘吃得满面晕红,明洛更是一身酒气,只明芃有量,看她面上色变,问得一声:“怎么了?”
明沅咬了唇儿:“三姐姐,落了胎了。”
☆、第239章 树灵芝
采菽过来报的时候,纪氏已经出了门,那边婆子一登门,纪氏连衣裳也不及换了,急匆匆套了车就赶去郑家,还是喜姑姑觑着空赶紧叫喜月跟采菽说得一声,好让她们心里有数,别在这当口触着霉头。
明沅赶紧吩咐厨房做醒酒汤来,原就是荷花会,梅氏又纵了女儿玩闹,屋子里全挂着水晶帘儿,撤了门窗,全换上青色透孔的薄纱,屋子就在水面上,四面通风很是凉爽,水晶珠帘儿叫见一吹譬如落雨声,几个姑娘又是赌酒又是猜花,吃了个酩酊。
连明沅都觉得有些上头,明芃这酒可是拿陈年的酒曲酿造的,味儿虽不正,后劲却足,这会儿头一阵阵的发晕,舌头是木的,脑子却清楚,见着明湘明洛一个倒了一个歪着,赶紧吩咐起事来。
丫头们立时收拾起了屋子,把酒注酒构还有一桌子的碗碗碟碟俱都收拾起来,再撤下窗纱,收起水晶帘,明芃自回家去,另三个扶着往小香洲走。
明湘要好些,她不似明洛把酒当水似的往喉咙里灌,不过头略昏沉些,扶她坐到一边儿吃醒酒汤醒酒,再让丫头拿替她打扇子扇凉风。
明洛却是彻底醉了,人还没到小香洲呢,眼皮已经撑不开了,索性她不撒酒疯,只一场好睡,卷了被子就歪在榻上,头发披散下来,枕着胳膊,还轻轻打鼾。
明沅又是拿冷毛巾擦脸,又是喝蜂蜜水解酒,眼见得脸颊桃花似的红艳,这酒劲儿一时半会儿的退不下去,赶紧差人往门上等着,若是纪氏回来了,立时过来报。
才还欢声笑语的,哪知道能出这样的事,一个醉着一个半梦半醒,明沅便是想商量也无人说话,她哪里坐得住,立起来在屋子里踱步,煤块挂在樑上,歪头看着她左右来回,柳芽儿上了一盅热茶,劝她一声:“姑娘莫急,先吃杯茶解解。”
明沅哪里喝得下去,摆了手皱起眉头来,算起来明潼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胎了,既是说落了胎,那出来的可是孩子,她捂着胸口叹气,纪氏这一回,也不知道要怎么个心疼法呢。
“叫采菽去问一声儿,喜姑姑跟着去了,唐姑姑可跟了一道?若是她没去,也该收拾些衣裳给太太送去。”唐姑姑说的是琼珠,她夫家姓唐,再进院子当差,便不能用本姓了,她一向跟着纪氏,这回却不曾去,倒底还是喜姑姑年纪大更妥当些。
喜月火急火燎了跑了一趟,只说明潼落了胎,旁的一概没提,明沅原想派半夏去探探消息,又怕她不牢靠,干脆叫采苓去,不一时采苓便回来了:“确是喜姑姑跟了去的,太太甚都不及收拾,身上还穿着孝衣呢,还是喜姑姑拿了一身儿赶出去的。”
“可有说些旁的?哪个来报的,是郑家的还是三姐姐带去的陪嫁?”明沅一句句的问,采苓只是摇头:“唐姑姑也是一字不知,我说了要收拾衣裳妆奁送去,她已是理好了。”
明沅略一沉吟,指了采菽:“还是你去,也不必问唐姑姑了,看看七蕊在不在,六角八宝说不得就要跟车的,七蕊不定能跟上,你去问问她。”怕是刚才明沅多加的那句叫她心里不舒服了,这才不肯透露。
等采菽这回回来,便有些消息了,来报信的是明潼的陪房,明沅心里咯噔一下,已经往坏处去想了。
本来怀了五个多月了,过了前头三个月哪里还会这么容易落了胎,若真是意外,那怎么郑家不来人?既唐姑姑不说,那她这里再问也是白问,点一点头,又去看明湘明洛,明湘已经醒了,明洛却还在睡。
明沅便叫木兰去栖月院里说一声,把明洛留下来,眼看着天都快黑了,纪氏只怕今儿不会回来了,干脆挪到书房里睡去。
纪氏差点儿晕过去,一进房里扑鼻的血腥味,纪氏一看就知道事情有异,只女儿昏睡在床上,人还没醒过来,郑夫人倒是在屋里头守着,几个丫头都不敢开口,大篆小篆两个,见着纪氏差点儿淌泪。
见着女儿这模样,纪氏好似叫人往心上戳了一刀,她深吸一口气,晓得此时不能弱了,硬是把眼泪忍了回去,端着身子开口问道:“产婆怎么说的?”
都五个月了,可是得正经把这孩子生下来,郑夫人满面陪笑,见着纪氏把眼圈儿一红:“好好的,竟碰着了。”抽了帕子就要抹泪,她这么个作派,纪氏越发疑心,面上却不露出来,见着郑家除开请了产婆接生,还请太医来,还是太医给开的催产药,若不然这会儿宫口且没开呢。
她看了方子问了大夫,大夫也是郑家请来的太医,纪氏晓得他在太医院里供职,心里还舒服些,大夫说是月份未足就发动起来,这胎保是保不住了,生下来还得清宫,不能留下旁的症状,仔细调理了身体还能养下一胎。
郑夫人在房里,郑辰等在外头,只不见郑衍的踪影,纪氏按捺不住,到底开了口:“这样大的事儿,女婿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