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以为贤惠,连纪怀信都说她想着儿子了,小胡氏自家一团乱,只夏氏一个,背地里暗暗笑她,还跟出了嫁的纯宁道:“且看着罢,送上门叫人打脸呢。”
夏氏自猜不着颜连章无事,可她却知道纪氏跟明沅,这两个都厉害,光一个纪氏出阵,黄氏就招架不了,再加一个明沅,光纪舜英心里喜欢她,就够了,更不必提他还把嫡母当作是仇人。
黄氏看着是个精明的,不过一付聪明面孔,肚里只怕是空的,夏氏为着躲开曾氏的挑剔,隐在黄氏身后过了这许多年的安稳日子,到这会儿分了家,倒渐渐显了出来,还叫底下人特意给纪舜英备上礼。
原是住在一处的,节礼便不单送,自纪舜英搬到了十方街,她回回都多预备一份儿,舜荣也要考秀才了,家里有这么个厉害的,不赶紧结交起来,作甚费劲到外头去结交。
替夏氏走礼的人,在长福婶跟前也提了一句,等青松急着跑回来,几个人一合计,认定了这不是个好来路,长福婶是妇人,叹一声:“我看呐,舅太太只怕是叫逼着答应的。”
她想的跟黄氏一样,眼看着颜连章不成了,还不得赶紧向着娘家,长福婶想着又叹一句:“若是老太太多活几年,舅太太也不必跟大太太服了软。”
一个个面面相觑,就怕叫黄氏得逞了,少爷好容易过几天舒心日子,进门个姨娘,往后后院可不得起火,俱觉得黄氏心肠歹毒,此时颜连章病重,提这个出来,可不显得无情无义了。
黄昏时分纪舜英才回来,抄了一天书,手腕酸麻,热天也拿热巾子敷腕子,才搭到手舜上,便问:“黄鳝可送去了?”
绿竹应得一声,青松便把这事儿告诉了纪舜英,纪舜英听见纪氏应下了,立时皱起眉头来,青松又道:“只怕舅太太应的勉强。”
可不是勉强,这是叫人打脸呢,按着纪氏的性子,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纪舜英跟着又想到明沅,她看着温驯,骨子里头却有一股子倔劲儿,表面一团水,里头却是火,若不然也不会拎了纪舜华的领子把他摔打在地下了。
纪舜英饭也不吃了,换了家常衣裳一路往颜家去,因着走的急,到了颜家后背出了一层薄汗,这事儿都出了十多天,她心里难不难受?
若不是上头把一卷国史的校对全交给他,他也不至这些日子都不住颜家去,他人不去,却常差了绿竹青松两个送些小玩意儿去,她怎么不捎信来,难道真当这意思是他露出来的?
若不是上头把一卷国史的校对全交给他,他也不至这些日子都不住颜家去,他人不去,却常差了绿竹青松两个送些小玩意儿去,她怎么不捎信来,难道真当这意思是他露出来的?
他进门时,颜家已经掌了灯,纪氏听见他来就知他听说了,见着他额角沁着汗珠,倒笑一笑:“怎么这会儿来,可用饭?”不等纪舜英答,就吩咐卷碧:“去告诉六姑娘,表少爷来了,叫她盯着厨房预备些饭食。”
说着又冲纪舜英道:“就摆在水阁那儿罢,院子里都是药味儿,别坏了你的胃口。”这就是许明沅跟他两个人见一见了,纪舜英张口想提,纪氏只一声轻笑:“你来的也太急了些,这有甚好急的。”
纪氏不好取笑小辈,可看着纪舜英着急,也忍不住笑了一回,又留他说些话,纪舜英见她面色尚好,知道颜连章身子有所好转,问了几句病症,八宝便进来回:“水阁里饭摆得了。”
纪氏又是一通笑:“她倒快,这才多少功夫,就把菜整治好了。”说着含笑看了纪舜英一眼,冲着他摆摆手:“你赶紧去罢,这天儿还是该吃热的。”
纪舜英才刚听见纪氏那玩笑,把意思想茬了,倒又忐忑起来,难道明沅竟不急,因为不着急,这才不派人来问?
水阁比绿云舫还更近些,开了门对着观鱼台,点上灯,又设了一桌子菜,有凉有热,纪舜英肚里空落落的,闻见热饭热菜的香味儿,心思却不在这上头,只看见明沅坐在榻上沏茶,看见他进来抬脸一笑:“新开的茉莉,泡了花茶喝,表哥要不要?”
纪舜英才还吊着的心松了下来,低头笑了:“我饿着呢,先吃了饭。”说着就往桌前一坐,拿筷子吃起来,一筷子夹了蒸黄鳝,先啃了一个,接着再把半碟子香椿鸡蛋拌在饭里。
明沅一看就笑,搁了茶杯,拿小碟子倒了点香油,推给他:“拿这个拌了,要不要喝汤?”还有煎兔肝,豆皮卷香椿,凉拌柳叶芽,酥炸桃花鱼,腌渍的桃花虾,一桌子谷雨时节吃的家常菜,吃的纪舜英一碗不够,又再添了一碗。
明沅坐在桌边看着他吃,九红几个忍笑避了出去,几个丫头替明沅担了好几天的心,听卷碧说纪舜来了,还看一回她的脸色,哪知道明沅还平常模样,几句话就把事儿安排好了,还叫点起香来熏一熏小虫子。
汤是酸笋鲜笋烧竹鸡,肉不堪吃,汤却是鲜的,纪舜英拿汤淘了饭,又呼拉拉吃下去一碗,明沅那茶也泡出色来了,递了一杯给他,他肚里饱了,心也踏实了,啜了一口,茉莉茶全在一个香字,白朵儿浸了热气,扑鼻都是香味。
才来的时候急巴巴的,恨不得立时同她说明白了,这会儿吃饱喝足,倒不急着开口了,纪舜英把杯子里的茶喝空了,这才道:“我不会有姨娘的。”
明沅看见他吃的香,虽是吃过了,也觉得馋,拿筷子挑了豆皮香椿吃,听见他说这话,模模糊糊应一声,把豆皮在嘴里细细嚼了,一口全咽进去,这才抿了嘴儿笑起来。
纪舜英还当她饿了,替她挟了鳝段儿,明沅全吃了,吐出来的骨头排成一列,两个没甚事好作,纪舜英就看着她把鳝鱼骨头排好,想了半天,除了不抬姨娘也没甚好说的,问她:“你知道的时候,怕不怕?”
明沅又笑:“等事儿来了再怕,没来的事,怕什么?”说着抬头看他:“你答应了我的,若是想改了,也得告诉我一声。”
纪舜英只知道看着她,竟说不出话来,当着她的面,诺言都许不出来,要说些甚,说他这辈子都不会?还是说他眼里心里吸她一个?说什么都觉得矫情了,索性便不说,一辈子过到头,总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一辈子不变的。
纪舜英夜里也不走了,还睡在沣哥儿院子里,窗台下种的茉莉花,还是他上回住下的时候种的,这会儿开了几朵,开了窗户,一阵阵的花香送进来,他抱着被子翻个身,打定主意要待她好,她守孝的时候,他就等着,三年又不长。
天儿一早就有人叫醒了纪舜英,粥菜面食都摆在桌上,侍候的丫头就是九红,她嘴巴快,问明白了纪舜英要吃甚就给他盛出一碗面来:“我们姑娘说了,表少爷要去衙门的,吃粥不顶饿,得吃面食才行,这面是厨房早上才擀出来的。”
除了面还两样粥,几碟子小菜,面的浇头有鱼元子虾元子,汤也是拿鲜鱼熬的,纪舜英吃了一达,吃了还拿,一匣子咸甜点心装的满满当当,交给纪舜英带到翰林院里去,九红说个不停:“这是给表少爷当茶的,跟衙门里的大人一道吃用了。”
纪舜英听她说了一车话,竟还笑眯眯的,昨儿夜里他就想好了,她这么好,待他这么个好法,不一辈子一心一意,就对不起她了。
☆、第301章 合和酥
黄氏盼着颜连章赶紧蹬腿,可他熬过了春天又熬过了夏天,黄氏派了人去颜家探问了几回,都说眼看着就要当了了,黄氏连奠仪都备起来,想着人走总得体面点,三牲水饭当作三抬,再给扎五座小亭,五座大亭,凑成十抬,送过去体面风光。
还是嬷嬷提了一句:“这数儿可不大对,看着是整,还是个零的,得一样再加一抬,凑了十二亭才好看。”
黄氏笑得一声儿:“可不是,竟忘了,定下匠人叫先扎起来,总归用得着的,不是夏就是冬了。”病人最经不过这两季,冷不得热不得,多少人挨不过暑热没了的。
黄氏自个儿病了几回,身子很有些虚,今岁夏日里酷热不过,过了分龙夏至,她就觉得身上不住出虚汗,可又脱不下罗衣来,前两年还能穿纱衣,今岁才上身一回,她就觉得肩腰受不住,脖子一阵阵的酸,赶紧又换了下来。
屋子里头大开着窗户,却用不得冰盆,外头知了叫个不住,她只坐在屋子里头淌汗,请了大夫来看,说她内里还是虚寒的,再受不住冰,连冰雪元子甘草雪水都要少碰,西瓜也吃不得,最好是喝温热的。
黄氏心里头燥,肝火旺可脾胃寒,天儿一热起来,只觉得日子都无法过了,轮番叫着丫头给她打扇,汗一层一层的出,越是出汗越是发虚,自家这样难受了,还想着纪氏的事儿:“我一个好人都成这样,那一个怕也快了,姑太太要强一辈子,这事儿得给她作脸呢。”
这话是当着曾氏夏氏的面说的,曾氏原就想好了,等明沅进门要好好抬一抬她,听见黄氏表面叹惜,隐隐却带着幸灾乐祸,便为着刺她也得替明沅说话:“到是有孝心的,这会儿了,我这里的素肉松也还没断过。”
明沅是惯常做了送来的,曾氏说过一回好,每回送节礼来,总要捎手带些什么,送礼的婆子嘴甜,嚷得纪府阖府都知道,给曾氏的,不论是腌菜还是素肉松,都是六姑娘亲手调理的。
宅门里的头的姑娘,说是亲手做的,外头也没人信,难道她还能烧火不成,可既有了这份心,那就是好的,曾氏特意说一回,睇了眼儿斜了黄氏,婆媳斗了这许多年,早就成了水火,你来我往这一回,只算是短兵相接。
黄氏正是得意的时候,身上再难受,只想着纪氏要守寡,明沅进了门就任她揉搓,热汤也当凉汤喝了,曾氏刺了她这么一句,她连话头都不接,还只坐着笑:“太太看看,咱们可要给些杉条竹条甚的,总是娘家人,得替她撑一撑,她那个弟妹可不是好相与的。”
夏氏垂了头吃茶,儿媳妇郭氏乖乖立在她后头,听见那头唇枪舌剑,只顾给夏氏添茶,曾氏最见不得二儿媳妇这付事不关己的模样:“老二媳妇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夏氏把杯子一搁:“母亲嫂嫂定夺就是,我看倒这么急,说不准儿百毒一发,身子竟好了,也不是没有,咱们这么急着备起来,知道的说是咱们念着姑太太,不知道,还当盼着她不好,说出去也不好听。”
一句话戳了黄氏心肝,曾氏也点了头:“可不是这个理儿,咱们记挂着阿季,就常叫人走动,这事儿却不能急着备下来,送药材是盼着生,送竹条那是盼着死。”
把黄氏说的满面通红,不敢去看曾氏,只拿眼刀子刮了夏氏,心里骂了十七八句的憨面刁,回去撕了两三条帕子,当着丫头就骂起来:“最会妆相就是她,打量我不知道呢,正经在家的时候没见着她年节补上东西,搬出去了她倒殷勤起来了,作的什么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