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的眼神扫过她的身前,但她别过头,却瞧不见内里晦深,把玩着她的手道:“即便归家也不必担心这样多,说什么做什么自有宫中的女官教导,国公与夫人说什么话,喜欢听便听着,不好听就让女官出面,教他们知道分寸些。”
皇帝在内廷和外朝似乎有些不同,对待随国公的一分温和客气完全是爱屋及乌勉强压制住君对臣的倨傲轻视,不像是寻常翁婿,他对她的爱护似乎有些太过,哪里有不教父母教育关切子女婚事的道理?
当然天子自有他的心思,自然也不能再以常人忖之。
他固然是体贴的,但杨徽音略有些不满,轻声嘟囔道:“我知道啦!”
……
杨文远知道宫中准信,是宗正卿过来与他一道用常食的档口,如今的宗正卿是中宗皇帝之女南平公主的儿子,听说是命里缺水,就起名作崔羡鱼,他们之间素无交际,但他趁着今日没有朝会,竟来共食。
他心里有数,倒也没有表现出失态,偶然而克制的惊喜与惶恐,仿佛有一种恰到好处的高深,但心内如何作想,那就不能为外人所知了。
随国公府能出皇后,虽然对姓氏的身价没有什么骤增的功效,但有天子眷顾,皇后若能再为皇帝生育一个中宫嫡子,未来一到两代,杨氏子孙的仕途也会更坦荡些。
杨文远乘车回府的时候隐隐能听见府内声响,抬步回院子的时候不觉蹙眉,“今日怎么这样聒噪?”
留守迎接的婢仆喜气洋洋,见主君面色不悦也能含笑解释:“回国公,今日咱们七娘子回府,夫人高兴得很,让膳房多做些好菜,等候主君,一家子团聚。”
七娘子还不是正式的皇后,随她一同回来的仍是旧日见熟了的婢仆,而后还有宫中赐下的两个女官,府里一时没那么多规矩和忌讳,欢喜的时候难免热闹了一些。
杨文远知道泼天的富贵近在眼前,府中扬眉吐气,确实是件高兴的事情,但他总是有些怅惘,很想与这位即将变成小君的女儿单独见一见,“娘子现下在何处下榻,请她到……算了,我到七娘子那里去探她。”
“夫人本来说要将七娘子接到身边来照看,但宫里的女官回绝了,说在家里也住不得多久,请夫人不用挪动,东西贵精不贵多,娘子也不用太多人伺候,云慕阁狭小,收拾起来正是方便。”
宫里来的马车是启了正门进来的,迎国公的奴仆虽然是侧门,但府里出了贵人,一举一动都一百二十个留心,“不过方才娘子换了身衣裳,已经与夫人还有云夫人一道在正厅等候您用晚膳了。”
不过几位郎君,除了最小的五郎,是皇后亲弟,又是个身高才到人腰的小郎君,都犹豫要不要避嫌,最后虽然和自己的夫人一道过去,也比平日拘谨太多。
全家候着主君,不到齐不用膳本来是最常见的事情,然而杨文远现在也不计较奴婢们对于云氏称呼的改变,步伐不自觉加快了些。
杨徽音已经卸了宫装,换成家常打扮,坐在杨谢氏的身边与她说话,未行册封典礼,她见父亲过来,还是起身一礼:“耶耶辛苦。”
杨文远从前很少细细端详过自己的子女,他记忆里的瑟瑟,有一点愚笨,却也很可爱,是个脸上胖嘟嘟的小姑娘,看见他会很害怕。
但现在的皇后娘子,大约也是与家里人生疏起来,行动娴静客气,呈现出一种纤纤态的美貌。
他莫名有些心酸,侧身让过,反倒躬身叉手,如见君王:“七娘子安。”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瑟瑟要秀恩爱啦
马上刺史是说新郎穿红袍,和刺史一样神气,摄盛就是说婚礼的时候可以穿逾越自己品阶的衣物,册后和入宫是两个流程,不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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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杨徽音起身后在座的人都站着,杨谢氏见丈夫的恭敬与客气,虽然也有些感慨,反倒不好出声,女官们没什么表示,只觉得理当如此。
“宫里明旨未下之前,阿爷不必这样客套。”
杨徽音还是第一次享受父亲对自己行这样的礼,内心倒没什么特别的骄傲,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的伤感,她要做皇后,有了君臣的分别,从前的同辈或是长辈便都对她恭谨起来,也颇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感想。
这还不过是皇家给了准确的口风,来日她真的与圣上一道生活在禁宫中,君臣的差别便愈发明显。
云氏携了杨怀懿在一侧,这样的场合她向来不敢出声,只是方才主母竟然与瑟瑟说,为了皇后的体面着想,想将她记在正室的名下,虽然被主君这样一进来打了岔,但这不免叫她生出极大的惶恐来。
她的瑟瑟做了皇后,就叫人生出争夺的心思来了,虽然夫人往常对待云慕阁与瑟瑟没什么太过苛刻的地方,但这从前在她看来是天大好事的事情,现在却有些抗拒。
“夫君回来怎么这样巧,”果不其然,杨谢氏待随国公坐下以后,笑着重提旧事:“我才和七娘子提,要将她记在我的名下,你说好不好?”
杨谢氏今日的妆比往日更浓一些,她倒没有料到杨徽音回来这样快,只是几乎是连着一天一夜未能成眠,才勉强决定下来,这似乎有些防患于未然的小肚鸡肠,但在关键的问题下,倒也没那么多体面可言。
“这……”
相比女人之间的内宅算计,杨文远今日心里盛装了太多事情,因为内宅的这份心思与他并无切身相关,完全没想到这些,手上处理着官署的事情,心里却在杨氏的兴起与衰落、以及自己与这个女儿的关系上。
即便是维持门庭数个朝代的世族,家族所经历的兴衰也未必不如皇朝更频繁,只是百足之虫,衰落下去也比普通的人家更慢些,有更多爬起来的可能,只是家道中落这样久,没在儿子上面见到希望,反倒是牵扯女儿的衣带得到追赠三代的荣光,他觉得面上无光。
但这些念头并不妨碍杨谢氏提起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这位发妻的意思,这本来是一桩极好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内宅的事情我一向不插手,你瞧七娘的意思办。”
杨谢氏不悦丈夫又将皮球踢还给自己,情知他不愿意有一丝得罪七娘连带她生母的可能,只能旧话重提:“七娘以为如何?”
圣上不是没有和她说起过回到家里可能要面对的一些困扰,杨徽音也很明白这一点,从前记名她或许会有几分感激夫人对她婚事的襄助,但现下却是她来决定要不要赐给嫡母这份荣耀。
天子的态度这样明显,将来赏赐随国公的东西并不会少,他这样看重她,历代君主为了皇后的荒唐又摆在前面,就算是不明说要他扶正云氏、将世子的位置传给五郎,杨谢氏也会害怕。
宫里派来的女官是郑太后做皇后时选任最早一批的女子,一个叫曲莲,一个叫竹苓,至今都未过三十五岁,她们被皇帝从太后身边要来,原本就是为了在这样的时候替贵人开口。
“娘子今日才归家,正欲团聚,便是有些别的要紧事情,也不妨奴婢禀明圣人后再定,”曲莲站在那里看着杨徽音用膳,忽然开口:“其实娘子的出身本来就没什么不妥,奴婢瞧不必多此一举,劳圣人与太后费心。”
竹苓也颔首:“娘子归家不过几日,圣人本就有意令家中欢聚,才许住在云慕阁,否则依娘子如今,该另院别居才对。”
杨谢氏本来就稍微有些不满,但宫里派来的人代表着皇家,又不好发火,略微顿了顿,对杨徽音笑道:“七娘不喜欢?”
“母亲,圣上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婿,确实是不大注重嫡庶的,”杨徽音莞尔,眼睛却去瞧桌上的菜,“我本来就是母亲的女儿,圣人选我或厌我,原也不是因为杨家,本来这些时日就是又热又累,便不要节外生枝了。”
她说话客气,才加一句“或厌”,她能做皇后,与随国公府都没什么相干,与嫡庶就更不相干了,杨谢氏头一回带了些恳求意味同女儿这样说,遭了反驳也不愿意自讨没趣,转而示意自己的长子媳妇向杨徽音介绍今日的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