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他们原是同薛家兄妹结伴而行的,薛家兄妹的马车在前,他和秀秀的在后。
后头两辆马车停了这么久,前头的人自然听见了些许动静。
薛昭音在丫头的搀扶下,拥着狐裘下来,恰与崔道之视线相撞,不免耳根微红,正要躲开,却见他竟然主动走了过来。
薛昭音小心翼翼往前头看,见自己兄长未曾注意到这里,连忙道:“二公子可有事?”
崔道之道:“向姑娘借个人。”
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瞧着便养眼。
秀秀收回目光,被士兵们塞回了马车上,她头枕在手臂,望着车壁上的花纹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头车夫的声音响起:
“姑娘,你没事吧?”
她一直一动不动的,别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若当真如此,他可担罪不起。
秀秀听见是他,连忙回过神来起身,此时她已然恢复些力气,倚在车壁上,道:“老丈,我没事儿,方才实在对不住,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车夫摸了把脸,‘嘶’了一下,却仿似平常般笑道:
“这有什么,做下人的哪有不挨打的,自己打的还轻一些呢,比让旁人打强,只盼着姑娘能可怜可怜小的们,好好养病要紧,莫要再做出像方才一般的事来。”
秀秀不想他如此说,心里有些闷闷的,总觉得不该是这样:“你无缘无故被逼自扇嘴巴,难道没有不满么?”
“哎呦喂,我的姑娘,你可别乱说,这话叫别人听到,咱们可是要倒大霉的!”
车夫东张西望,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方才将心慢慢放下。
“主子打骂奴才不过寻常事,没什么稀奇的,何况方才,确实是我没看好姑娘,该罚,我说姑娘啊,你既卖了身契,便安心跟了崔将军去,总比做了逃奴被抓起来,在牢狱里被人折磨死强。”
他摸着怀中崔道之赏的二百两银票,劝说秀秀。
秀秀听得胸口闷,掀起帘子透气。
不对,他说得不对。
秀秀重新放下帘子,将脑袋倚在车壁上,无力地阖上双眼。
到了这个时候,她方才有时间去想,那个卖身契上的手印,自己是何时按上的。
她是生病,但还没到烧到糊涂,不记事的地步。
想起那日在驿馆昏倒的情形,秀秀心中忽然有了大致猜想。
是崔道之趁自己昏睡之际,拿她手指按上的。
秀秀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将脸埋在膝上。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毡毯被人掀开,一抹阳光忽然照进来。
暮春时节,风还凉着,秀秀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体,慢慢抬起头来。
只见秀玉正满脸带笑地看她,道:“秀秀姑娘,哦不,秀秀,崔将军特意拜托我家姑娘喊个人来叫你规矩,这不,我便过来了。”
区区两字之差,昭示着身份的不同。
虽说大户人家的丫头比外头普通人家的姑娘瞧着金贵些,但也只是那么一说,实际上她们到底是奴才,遇上良籍的姑娘,别管她们是穷是富,自己身份还是要矮上一截。
从前她面对秀秀,心中总是有些别扭,如今好了,她同自己一个身份,都是奴婢,自己在薛家好歹是姑娘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而她到了崔家还不定怎么着呢,从如今崔将军待她的态度来看,她将来的前程怕是不妙。
秀玉这样想着,探身进了车厢,毡毯落下,将日头隔绝在车厢外。
一路上,秀玉一直在马车里给秀秀讲世家贵族的规矩,比如,下人说话时不能直视主子的眼睛、对主子不能用‘你’,更加不能自称‘我’、要学会瞧主子的脸色等等。
她说得热闹,可秀秀却一直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弄得秀玉几次要发火。
从前瞧着还挺老实的,怎么如今当了丫头,反而豪横起来,对着她耍起脸子来了?
秀玉不满地看着秀秀,手戳上她的肩头:“哎,方才我说的什么,你到底听没听见,别到时你在崔家不守规矩,惹出事来,崔将军反来挑我的不是。”
她瞧准了秀秀不敢反抗,于是越发厉害起来,正说得高兴,却见秀秀忽然脸色一变,猛地起身掀起毡毯,趴在车辕处向外吐了起来。
这可把秀玉吓一跳。
她不禁暗想,瞧这样子,别是有了吧?
她不知道崔道之与秀秀究竟有没有行过夫妻房事,因此不敢分断,只是见秀秀肝胆都要吐出来,一时心里发虚。
毕竟方才自己确实推了她,若她当真有了身子,自己可就要麻烦了。
“喂,你没事吧?”
车夫也吓坏了,连忙同人说道,向崔道之请示。
秀秀终于吐得没有力气,方才起身,倚在车壁上摇头:“没事。”
秀玉心中着急,深怕会出什么事,后悔自己为何要主动揽这趟差事。
索性到了晚上,住进驿馆,里头的大夫诊断秀秀只是身子虚,加上水土不服才吐,并非因为别的,秀玉一颗提着的心方才落下,撅着嘴说:
“真是娇贵,连马车都坐不惯,她还想每日有人抱着她到长安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