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是早朝,却与早朝无异。
待楚宁在上殿坐下,江冀便在众人的注视下从殿后走了出来。
想必也是一夜未睡,眼下的乌青和憔悴依稀可见。
楚宁看着,心下安定了不少。
她知道,她赌对了!
沈时寒曾问过她,“为何陛下笃定江冀一定会为了太后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大好机会?”
她当时垂下眼帘,沉默了许久,方轻轻道:“沈大人可否相信朕这一次?”
沈时寒没有强求,只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
半晌后,便听他温润的声音低低传来,“臣相信陛下。”
而现下,江冀双目森森地看着她,道:“陛下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可以背叛!臣想问问陛下,您便是此番胜了,天下之人的悠悠众口你如何能堵?被百姓戳着脊梁骨骂不仁不孝的皇位,陛下能坐的安稳吗?!”
楚宁听了这话,神色未变,淡淡道:“那便不劳镇国侯费心了。”
她顿了顿,抬起眼盯着江冀,“现在便只看镇国侯怎么选了。想必现下沈大人已挟持了太后在宫门口等您吧?”
“舅舅。”她轻声唤他,忽而一声冷笑,“舅舅想让满朝文武看着朕不仁不孝,那便看着吧!朕无妨的,朕也不怕日后被百姓戳着脊梁骨骂。可是舅舅……您怎么办呢?太后在宫门口等着您去救她呢!你们兄妹情深数十载,您怎么忍心让她一把年纪了还在宫门口遭受风雪严寒?”
这话戳痛了江冀,他眼眶猛地一缩,神色微变。
底下的朝臣们听闻此语也均是骇得不行。
自古大梁以孝道治天下,哪朝哪代的天子不是将生母高高供着,生怕日后青史给他们安一个不仁不孝的罪名。
这位倒好,为了权力斗争,不惜将自己生母,当朝太后给拖下水。
怕是明日此事一传出去,光是天下读书人的唾沫都能将他活活淹死,更别提稳坐这朝纲之上了。
江冀也是想到此处,太后那儿这才疏忽了去。
不过昨夜之事已成定局,他还想着,便是沈时寒去了皇陵别院又能如何,不过是暂时护住了一条命而已,能倒腾出多大的风浪来。
自己手里掌控着大半兵权,就是两军对垒,他也是胜券在握的那一方。
不曾想今日一早,便有亲兵来报。
沈时寒挟了太后娘娘于承天门外的登闻鼓处,击鼓以救天子。
江冀得了消息便急忙忙地赶去承天门前,果然远远得见太后一身素衣白裙站在雪地里。
身形削瘦,茕茕孑立,像是要与这苍茫天地混为一体。
第94章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站的时辰有些久了,头上身上都落满了雪,嘴唇也冻得微微发紫。
唯有那望过来的一双眸子,一如从前惊鸿。
江冀在那一刻便知晓,自己已然败了。
沈时寒坐在马车里,清清淡淡的声音从车帘后传了出来,“江冀,天子与太后,你选一个罢。”
江冀低头,凄然苦笑一声,对楚宁道:“陛下走吧,臣选太后。”
楚宁是带着满朝文武去的承天门前,沈时寒已经下了马车。
负手直立,风雪潇潇,不像行在人世间,倒像是立在云端上的仙。
听见声响,他抬眸望过来。
第一眼,便落在了楚宁包扎严实的左臂上,眉眼瞬间冷了下来。
楚宁愣了愣,不知为何心下平白虚了几分。
待走至登闻鼓前,镇国侯解了佩刀,脱了军袍,只身着一袭白色亵衣跪在楚宁面前。
他低着头,肃然道:“罪臣江冀,忤逆不道,谋权篡位,实在罪大恶极,请陛下降罪!”
说完,立马有禁军上前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主谋既已伏罪,剩下的人也皆弃械,被北衙禁军通通押了下去。
江冀经过太后身边的时候顿住了脚步,他低头看向她十指秃秃,没有戴精致护甲的手。笑了笑,方道:“你的手,还是不戴护甲的样子最好看。”
太后本来紧闭着眼不忍看,闻言猝然睁开双眼望了过去。
江冀已被人左右押着走远了,无边风雪中,他微微弯着的背脊有些佝偻,再不复当年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的模样。
一别经年,他们两个都已经老了。
太后颓然一笑,两行清泪自脸颊流下,落在她光洁的手指上。
轻轻一颤,又落入雪地里,湮灭不见。
楚宁朝她走了过来,又拉起她被冻得冰冷的手放在手心细细看了半晌,才缓缓道:“镇国侯说得不错,太后这手,还是不戴护甲的样子最好看。只是这护甲戴的久了,连指头上都有了痕迹。哪怕不戴,也不复从前模样了。”
太后收回手,摸了摸手指上因长期戴护甲挤压出的勒痕,漠然道:“皇帝现在是不是很得意?所有阻碍你的都被你除去了。现在是镇国侯,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