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邀您去了外面,席间来了个唱曲的?”
“冯二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五回都是汪石安排布置的。”
“怎么会?不会,不会!哪怕是真的,我的‘母钱’也是从我身上丢落的,他怎么安排?”
“您的那枚铜钱,是不是仆妇替您换衣裳的时候丢下来的?”
“是,不过……”
“那个仆妇是不是最近走了?”
“啊?”黄三娘再说不出话。
“百万官贷不是小数目,寻常的信任必定难以说动您。所以他编出‘母钱’的传说,所谓三人成虎,一件事只要听过三次以上,都难免当真,何况五次?等您相信了,他再设法让您也丢落一枚‘母钱’。”
“但我的那枚‘母钱’后来是被……”
“这自然也是他安排的……”冯赛知道她丈夫和那小妾的事不便提及,便略了过去,“有人若偷了别人的‘母钱’,自然绝不会告诉外人。外人若是知道,便一定事先已牵涉其中。”
冯赛正是从这一点察觉了整件事的破绽。
秦广河和黄三娘都丢了“母钱”,偏偏都是汪石替他们找回来。这恐怕绝不是偶然巧合;黄三娘丈夫方聪私偷“母钱”给那小妾,如此隐秘的事,绝不会告诉第三个人,汪石却竟能得知;汪石拜访黄三娘,告知那小妾偷走“母钱”,是正月十九那天。第二天,也就是正月二十,汪石邀秦广河去潘楼,那唱曲的说起“母钱”,汪石却说自己是头一回听说。他为何要说谎?
正是由此,冯赛才想到整个“母钱”传说恐怕都是汪石设计,刚刚一问黄三娘,这一推测完全被印证。
这件事听起来难以置信,但要做出来,却并不难。
汪石只要找几个帮手,在秦广河、黄三娘必经之路上,装作偶然演几出“母钱”的戏,把“母钱”这两个字一点点灌进两人的耳中,先听说,再看见,中间又经过两回重复,便再不可能忘掉。最后才请那个唱曲的把“母钱”的缘由讲出来,人就算不十分信,心里也多少会有忌讳。尤其两人各自新遭了赔钱、缺现钱和绢荒的事,心气正弱,这些鬼话又最能乘虚而入,两人不由得就信了。
经过五轮重复,等两人深信不疑后,汪石再买通两人身边伺候换衣的仆妇,在替两人更衣时,假意掉落一枚铜钱,让他们也有了自己的“母钱”。
最后,汪石再分别买通秦广河的仆妇、说动黄三娘的丈夫方聪,偷出两人的“母钱”。再由汪石“捡到”秦广河的“母钱”,说出黄三娘“母钱”的下落,帮两人挽回了财运。这一“恩德”等于救命,两人自然无比感戴。
只是,这事得极隐秘才成,汪石找来演戏的那几人,恐怕是他的同伙——那四个江西商人。两个扮争吵的汉子,一个扮河上掉钱的书生,一个扮下河捞钱的人。至于后面那个老汉,他只需要哭喊两句,并不知原委,使点小钱就能买通。而那个打乞丐的汉子,应该也是汪石的同伙。至于最后上场唱曲的妓女,则至少是汪石信得过的人。
于是他问道:“黄婶,那个唱曲的叫什么?”
“我没有问,不清楚。”
“汪石邀您去的哪里?”
“潘楼。”
第十五章
路人
曲而不直者有矣,以直正曲,乃所谓直也。
——王安石
管杆儿把蓝猛和汪石的事告诉了娇妻。
那妇人一听,噌地将一双大脚从管杆儿怀里抽出,腾地坐起身:“贼杆子!死杆子!这么大的事这会儿才跟我说!自从嫁了你,我吃过什么,穿过什么?苦熬了这些年,这回你一定把你这双细杆子腿儿往死里跑,若找不见那个姓汪的,你就拿张休书回来!”
“我的娇娘啊,我怎么会不知道、不尽力?其他的心,你一丝儿别生,就好好等着当富贵奶奶吧。”
“还有!别说黄胖、皮二那两个,就连孙小官儿,你都信不得。若找见了姓汪的,千万别出声,悄悄勒啃他一笔。”
“我这娇娘事事都见得清、看得明。我牢牢记着了。这事得赶紧才成。”他又捧起妻子那双大脚,在脚心上各狠狠亲了一口,才百般不舍地出了门。
他已经到处打问过一道,那汪石这一个月来都没露过影儿。他既和左藏库飞钱有关,又骗了百万贯官贷,自然是逃走了,人恐怕早已经不在京城了。因此眼下不是找他这个人,而是找他的去向。
他既然是悄悄逃走,恐怕不会骑马或坐船,那样难免被人瞧见。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坐在厢车里,走旱路趁夜逃走。车帘一挡,谁都瞧不见,车上又好载钱。之前人们见他,都是骑着马。他要乘厢车走,就得买或租。陡然间买辆车,也会留下踪迹。租是最好,谁都不留意。等车行发觉车子没还,他早已跑远了。
所以,只要去各个车行打问,有借车不还的,其中必定有他。这样至少就能知道他是哪一天逃走的。按着那一天日子再去各城门打问,就能知道他去了哪个方向。再沿路追踪,只要肯下力气,他那么大一个人,又有钱,应该能找见。只要找见他,我和娇娘子下半辈子就能天天搂着,躺在床上尽着兴儿过美日子。
想到此,他心里一阵痒,眯着眼笑起来,甩着两条细长腿,乐颠颠朝最近的赁车行走去。
黄胖买了六盒胭脂,揣在怀里,来到牙婆齐嫂的家里,齐嫂刚要出门,迎头碰见,四十来岁,却打扮得花花艳艳。
“呦!黄胖,我饭已吃过了,锅碗也刷洗了,你来晚了。”
“呵呵,阿嫂说得我太不堪,像是专骗饭吃的闲汉一般,我哪回白吃过你的?瞧,这是方家胭粉铺的胭脂,才从江南运来的新货。”黄胖笑眯眯取出一盒胭脂递了过去。
“你这骚胖子,惯会使这些小意儿。”齐嫂接过胭脂,咧着鲜红厚唇笑起来。
“这意思可不小,若是其他黄皮歪脸的妇人,我肯送她这么好的胭脂?”
“你这张肥嘴成天到处添油,前几天你给罗嫂送钗子时,说了些什么甜话?”
“她?我不过是逗哄着耍,哪里像对你这么诚心?”
“呸!蔷薇院的妈妈还等着我呢,今天没工夫跟你拌油嘴。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想请阿嫂帮我打问一个人。”
“什么人?”